不见微星反应,中年女人恍然大悟:“啊哟,这……医生说的是真的!?你这真不认识我们啦?我是你焦婶,这、这是你奶奶啊。”说着,她将老太太让到了身前。微星和老太太目光对上,更清晰的看见对方皱了皱眉。微星别开眼,默默的低下了头。视线却落到地上的一大摊水迹上。老人家手上拿了一把伞骨已经生锈了的大伞,屋外那雨势,让已经上到七楼的伞面还在不停滴水,在地板上汇出一块小汪洋。伞边就是老太太的脚,她穿着最老式简洁的黑色搭扣布鞋,带着几个小布丁的鞋面吸饱了雨水,在白灯下泛出湿漉漉的光泽,一踩就是一个潮印。老人的裤角也湿了,痕迹一直蔓延到膝盖,粗布下能看到她两条瘦嶙嶙的腿,上面还沾了些泥巴。微星慢慢的抬起了眼。老人家的眉头还是皱着的,但这回微星注意到她颊边散落的灰白发丝,不似面上严整,显得有些凌乱焦急,一样是在淌着水,把脸上的沟壑衬得更深了。微星嘴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焦婶看他脸色苍白,忙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快好好休息。”她扶着微星躺下,又想给他倒水,一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却发现是空的。焦婶面上闪过一丝歉意:“我这就去打水。”走之前又见祝老太太还站着,便想给她找个位子,无奈病房里唯二的两个靠椅都被隔壁大婶占了,她也没站起来谦让的意思,只拿眼睛凉凉地在远处瞪着这里。焦婶只得让祝老太太先在走廊坐一会儿。老太太一开始不愿,直到焦婶对她轻道:“您腿脚不利落,已经到处跑了这么多天,又遇上这样的大雨,回去膝盖再犯病的话,我还要顾微星,怕是顾不上您了。”祝微星听见老太太沉默几秒,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家里这个已经要麻烦你,我哪能好意思再让你操心,我知道的,你去吧。”话落倒是出去坐下了,伞还握在手里,直挺挺的拐杖一样双手交叠的撑在身前,背脊也挺着,明明头发散乱,衣裳半湿,七八十岁的人了,坐姿却格外端正,格外要强。她没看祝微星,只看着他床头病历,祝微星却透过半遮半挡的被子看着她,没一会儿焦婶回来了他又看着焦婶。焦婶做事利落,给微星满了水,又从塑料袋里拿了带来的日用品替他分类摆好,一边小声叮嘱微星怎么用。一时间大盆小罐全堆放在床周围,下脚的地方都没了。在她给祝微星整理拖鞋的时候从口袋里掉下一样东西,焦婶没瞧见,还是微星盯了一会儿,颤巍巍的探手摸到床下给捡了起来。那是一本存折,有些年岁了,边角都起了皱,摔落的时候正巧打开在最新一页。祝微星瞥到上头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银行记录,都是近十几天里打进来的款项,数额不大,四五百的最多,剩下的都是一两百,最少的还有三十五十的,连带原来的老存款,一共凑满了三万,又在今天下午被一股脑取了出来。焦婶一回头才发现他在看这个,连忙伸手拿了过来。“这……这个是你奶奶的,她来给你交住院费。就是我们来的晚了些,缴费的今天下班了,但是微星你别急啊,明天我会再来交完的,一定交完。”焦婶打量祝微星的面色解释,语气中有些急切,似乎怕他生气。微星抿抿唇,对焦婶艰难的摇了摇头。焦婶松了口气,又问微星要不要吃饭,可以去食堂给他打饭,或者给他削苹果。微星哪里有胃口,仍然拒绝了。除了危重和刚手术完的病人,医院探视时间到晚上八点,微星虽然后遗症严重,但整体情况早已稳定,焦婶和祝老太太作为他的家属来的匆忙,却不能久留。走之前,焦婶不放心的叮嘱微星要注意伤口,不要起身,说自己明天一定来看他,顺手又把一直在往微星床上灌凉风的空调关了。祝老太太还是冷脸站在那里,从最开始那长长的注视后,她没再看向过微星。微星却一直注意着她,直到两人离开。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没头没尾,像极了夏夜的一场急雨。等人拐出了长廊,三号床的大婶才不高兴的嘟囔了一句:“……还知道出现呢,早干嘛去了。”微星听着,缓缓闭上了眼,片刻后,天空又划过一道响雷。他没忍住摇摆着再次坐了起来,偎到窗边朝外看去。漆黑的雨幕里,两道瘦小又蹒跚的身影被陈旧的大伞半遮半盖,跨过不深不浅的水塘彼此搀扶着艰难的走出医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