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待战俘?兵败自要承担引发战事的后果。”夫君手中执笔批文的动作未曾停下,不经意似的低沉道。钱将军请示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发落?是否要派些军队予以打压?”“钱颂,你带一支兵入威辽,追捕所有反叛生事之人,一律当众处决。”夫君手中的笔顿了一顿,又道,“威辽国所有皇室成员均软禁在宫中是么?不论男女老幼,全部上枷戴镣送入大朝,充当宫廷奴役。让他们明白,敢挑起战事,自己将有何下场,妻儿族人又会有何下场。”闻言,躬身低头立于案前的几位将军似骤然被寒风拂了拂,微微一凛,随即应道:“是,陛下。”我也微怔地呆在原地,看着他手里写字的笔没有丝毫异样,行云流水般如常地继续写下批注。我终于察觉到他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从前亦是位冷酷睿智、令人敬畏的君王。但是在那成熟而慑人的外表之下,我总能时时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温热的心。那让我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想要每时每刻呆在他身边。可如今,他虽是个人,我却仿佛感受不到那胸膛里的一点温度。他变得更为杀伐果决,冰冷而令人畏惧。对于君王来说,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我或许穷尽所有时光,也很难再看到他的笑颜了。我明白这都是自己造成的。然而,却不知该怎样去弥补。监视夫君的第二百九十一天。最近这段时日,我都守在月嵘身边,从早到晚,看着他每日健康快乐地长大,读书习字,再过几年就可习武射箭,便感到很安心,没有什么还需牵挂的。曾经我以为,自己会永远陪在夫君身边,每日默默地看着他,即使没法和他说话,不能再与他有一丝一毫的接触,只要能永远守在他身旁,也是幸福的。可这几天,我一刻也没办法留在那里看着他。见到他眉目冰冷、如玄铁寒石一般令人望而生畏地坐于龙椅中,我不但不害怕,反而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附身于人冲过去紧紧将他抱住,轻轻吻着他颈项,在他耳边诉说最真挚、最坦诚的私语……那简直太危险了。我不敢再在他身边待下去。这样也好。我本不该贪恋什么。游走在宫廷里,我渐渐发觉,这鬼生着实没什么意思。儿子一切安好,他会慢慢长大,会有自己的人生,我这个已死之人,本不需要去操心。徘徊在这座皇宫里,其实是因我的贪欲,我的执迷。我若能放手,总比留在那人身边玩火要好得多,也是我本来的结局。记得幽冥神曾同我说过,我的上一任同行,最后也是不干了主动想要去往生了,才会轮到我接茬。说明我完全是可以选择不留在人间的。过了一阵,我打定主意要去找幽冥,决定让自己进入正常生命的下一历程——结束这不阴不阳的鬼魂生命,忘尽前尘,进入轮回。夏季的雨来得突然,却声势浩大,一下便是一整夜。宫廷院落里四处被打得湿淋淋,亮晶晶,树叶在黑夜里不停地摇晃。我现在轻飘飘的魂体,很是羸弱,被稍大些的风雨吹一吹便要飘得快散掉,遑论这仲夏之夜的狂风暴雨。趁自己还没被弄得晕头转向,我连忙避入屋檐下,暂且躲一躲。我躲雨的这片屋檐,正在皇宫正殿之下,一转头,便能看见明晃晃灯辉下书房里单独的人影。是,我终究还是不舍,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在皇宫里走着走着却又逛到了此处,想是临别之前,总忍不住来看他最后一眼。往返人间与幽冥那处的术法是个不小的术法,以我现在的那么一丁点灵力,需得好好休整一番,再把咒语完完整整地念三遍,才能成功。趁这最后的机会,我能再好好地看一看他,即便不可能再与他说什么,也算是我对他单方面的告别吧。真想不到,上次那样狠狠伤他的话语,竟是我与他最后的交集。心里不由得一阵刺痛。地上散落了几张纸。他立于书案后,手中执笔蘸丹青,案上铺开一卷白宣。他在画画。我许久许久不见他绘画了。上次看见,还是我与他成婚之前呢。有心情作画,想是已经看开了许多吧。转眼去看那案上的画卷。似乎已是绘好了大半。烛光本不暗,合着窗外掠过的阵阵细微闪电,整幅画卷的面貌可以看得清楚。我呆了一呆,走近窗户,他在窗边不远处书案上所绘之图便清晰分明地映入我眼中。我怔怔望着那副画卷,忘记了眨眼,忘记了思考,一瞬间,如同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