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所有人齐刷刷将视线自女萝身上移开,聚焦给了濯霜,没人理解她为何要给这个口无遮拦的凡人女子说话,女萝见状,说:“大尊者想要杀我不成?别忘了摄魂铃……”
“摄魂铃在你手上,那又如何?”巫扶大尊者语气冰冷,“法术奈何不了你,难道你还能刀枪不入?不必杀了你,我自有一千种、一万种折磨你的法子,叫你后悔出生在这世上,叫你跪地求饶,主动将摄魂铃交出来。”
“比如这样?”
女萝抬起右手,自她衣袖里生出碧绿藤蔓,汇聚成尖刺,闪耀着寒光,众修者还以为她要负隅顽抗,正预讥笑,却见女萝眼都不眨,竟是将藤刺扎进了她自己心口!
濯霜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住了嘴才没有惊呼出声!
七位大尊者同样被女萝的行为感到惊骇不已,女萝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鲜血即便流出,黑色的衣裙也看不出什么,只有当血滴滴拉拉落到地上,才令人相信她是真的下得去这般狠手。
藤刺扎入心口一刹那,鲜血四溅,有些沾染到了她的脸上,那是剑尊休明涉最爱的容颜,向来最美丽、最纯洁,沾了血之后却显得无比疯狂又凶狠。
女萝拔出藤刺,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复原中,她抬起手,舔了舔藤刺上自己的血,这可比世间最香的胭脂更加鲜艳夺目,如此发疯的举动令大尊者们面面相觑,随后她仁慈地告诉他们:“我不怕死,因为,我已死过好几回了。”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个一个从左到右,将每一位大尊者的面容都死死记在脑海之中,“我存在的意义便是被丈夫杀死,除了他们谁都不行。陛下死了,就再没人杀得死我,即便你们毁灭我的身体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仍旧不会死。”
寿命短暂又如何?她生来便背负这样的命运又如何?只要她不死,她就永远不会放过他们,哪怕记忆一遍又一遍被抹去,人格一回又一回被更改,她都会醒来。
“我记住你们了。”
青云宗的大尊者们是如何逼迫她认罪,如何归咎于她为人间界带来灾难,如何威胁折磨她,要她后悔出生、跪地求饶——女萝通通记住了。
大尊者们修炼至胎息之境,少说也得活个千八百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们杀过多少人,连自己都不记得,许多人临死前都会撂狠话,可从没有哪一个如女萝这般令他们心惊肉跳。
这凡人女子身上有古怪,哪有凡人被刺中心脏却能不死?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巫扶大尊者的表情亦不如最初轻慢,他警惕地望着女萝,对方身上疑点重重,剑尊的魂魄又是重中之重,他斟酌片刻,最终选择先将这女子关起来,至于如何处置,稍后再议。
女萝被关进了青云宗的思过峰,这里是犯错修者被关押之地,她没有说谎,她自己刺出的伤口已经好了,怕被大尊者发现的器灵憋了这么久总算能够开口说话,它张嘴就是:“你疯了吧!”
思过峰荒芜陡峭,十分寒冷,除了女萝外没有旁人,她静静地望着缭绕于云雾之中的青云群山,回答道:“即便我不动手,大尊者也不会放过我,与其被他们折断脖子或是砍掉手脚,我宁可自己来,要让他们投鼠忌器,也只有这一个办法,谁让我如此弱小,失去陛下庇护,便什么也不是。”
器灵哑口无言,它在青云宗待了不知多少年,对于大尊者们的行事作风颇为了解,他们连天赋稍差一些的修者都瞧不起,遑论凡人?女萝若是没来那一下,大尊者不知要如何教训她。
它忍不住说:“那你就没想过,反正你怎么杀也不会死,他们会永无止境的折磨你?”
“我不怕,但只要给我一点机会,我就会咬断他们的脖子。”
“那现在怎么办?他们只是一时被你唬住,很快便会反应过来。”
女萝走到思过峰悬崖边缘,脚底是一望无际的深渊,她说:“现在正是你派上用场的时候。”
器灵虽没有实体,却仍旧因此打了个寒颤。
“你要我做什么?”
器灵说不出这种隐约的畏惧感从何而来,它和青云宗的修者们无甚区别,都十分轻视女萝,直到她杀了剑尊,又眼都不眨地朝自己心口狠扎一刀,器灵没有感觉,但它活了这些年,知道人类是多么脆弱,“……你不疼吗?”
“疼。”
怎么可能不疼?但她不会死,疼痛也会随着伤口愈合而渐渐消失。
没等器灵再开口,女萝便自言自语道:“我原以为我最爱的是陛下,为了他我什么都会做,假如他好好地告诉我,只有我死了他才能肉身成圣,也许我会心甘情愿为他赴死,可他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器灵说:“不知道。”
“因为他不相信世上会有人愚蠢到爱别人胜过自己,他不信有这种爱,他以己度人,他怕我反抗,怕我逃走,所以才要瞒着我,他永远不会我爱他那样爱我。”
女萝并不知道自己对宣帝的“爱”,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出自早已被注定的命运,但现在她无比清晰地确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爱自己,胜过爱任何人。
她再也不会像在青云宗大殿那样伤害自己,那么多人想要她死,她偏偏要好好活。
二十岁之后的人生是什么样子,女萝从来都不清楚,在这四世记忆里,她从不曾活过二十岁,她一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为他生为他死的命运,所以她想,也许自己还能再长高一点,力气再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