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眼前的年轻公子却并不见惊讶,他只是微微眯眼看着我,极淡地笑了一声,然后低沉道:“我叫明霄。”父亲来回地看着他和我,仿佛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是真的。我没太注意父亲的反应。在那人轻轻一笑时,在他用低沉的言语说出自己的名字时,我脑袋里就是一阵恍惚。他如此有求必应地回答,让我顿时忘记了自己本来准备说什么。“敢问姑娘闺名?”见我没有反应,他又问了一句。那声音清晰而沉静,仿佛一块卵石落入幽幽深潭,每个字都好像直直落在我心上。我忽然低下头,看着别处道:“菀……菀儿。”不中用啊不中用,我居然将自己的名字说得那么轻,真当自己贱名不足挂齿?我怀疑当时我的音量,说不准只有我自己能听见。而且一得批准——我都不记得那句“你先下去休息”究竟是父亲说的还是他说的——我就很不争气地溜了。更失败的是——直到最后,我也没搞明白这到底是不是一场父亲刻意安排的“相亲”。如果真的是,那也太随意和粗糙了点吧?何况不管当日回去之后还是接下来的一连多日,父亲并未和我透露过任何事,也未有任何叮嘱或表示。府中所有人该干活的干活,该享乐的享乐,没有人和我说起过只言片语。可若说不是……父亲会特意让我去面见一位年轻男子,然后没什么吩咐又叫我回去?不可能,父亲又不是老糊涂。不论事实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都决定不再去深究。我的母妃是出身平民的妾侍,我也是一介庶女,父亲关注我的时候很少。他能想到为我挑选一位合适的夫婿,想来并不是常有的机会。这位公子,论家世,连父亲也对其礼数有加,身世背景一定不会差;论学识,那日初见时虽只是个小小游戏,却在转瞬之间轻易胜过浸淫多年的小女子我,才思敏捷可见一斑;论外貌……这一条,长眼睛的人都不会有任何异议。既然方方面面十分优秀,而且……我也不讨厌,那着实是件难得的事。我决定,主动抓住这机会,决不能让好东西白白溜走。何况,当年的我天真而自信,也不知哪里来的直觉,微妙地感到他对我是有好感的,甚至从未想过人家看不上我的情况。殊不知,以他这身份,但凡透露出一点意思,哪个当臣子的不是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地主动把女孩呈献上去。我之所以毫无知觉,只因他们正忙于正事,此等并非紧要之事自然暂先放于一边。且父亲性格谨慎,在未探知圣上心意之时,肯定不敢做任何僭越之事,怕一不小心触怒了圣上。或许,无论怎样我最终也逃不了被献入皇宫的命运;又或许,我不那么自作聪明地引他主意,那一次两次的短暂见面之后他就会忘了我,不会对我产生兴趣。可我却愚蠢地干下了让我自己后悔一生的事,从此以后,便陷入那深不见底的漩涡,再也无法将他从心上剜去。当时,尽管我对那身份不明、来意不明、只知是位贵客的公子充满了好奇,可我毕竟是位闺阁小姐,即便很想去书房外面偷偷瞧一瞧,碍于礼节,又怎么可能真的跑过去?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房间里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和丫头们可有可无地聊天八卦,总有些担忧时间过得太快——尽管事实上只过去了几天。我不知道那人会在府上住多久,生怕他某一天离开了自己却还不知道,想着一定要在他离开前再见他一面。江南多雨。那一日,中午还艳阳高照,不久后却乌云滚滚,骤然下起大雨。母亲忧心地和下人念叨,说老爷一行人和公子去南府衙门视察公务,骑马去的,没一个带雨具,怕不是要淋湿透了。偏偏城南那附近多是农田树林,连个集市也没有,想临时买几把伞也不可能。我回到房中,叫莲儿取了好几副雨具,又让她去遣府里技术最快最好的车夫,私下里乘着马车急急去给他们送伞。这当然是不大合规矩的,可我不想他们淋浴受凉,更主要的是,想看看能不能趁此机会与那人说上一两句话。结果好不容易赶到南府衙门,却被告知王爷等人不久前已去了别处巡视,具体方向不得而知。我和小莲只得原路返回。一路上,雨势没有小过,我的心情也和那天空一样,阴沉沉的。好巧不巧,我前脚刚回到王府,父亲他们后脚便回来了,果然个个淋得湿透。仆从们赶出府门递上雨伞毛巾时,我正从马车上下来,父亲刚疑惑地看过来,小莲已迅速道出我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老爷,今日黄历上是个吉利日子,小姐出门去华清寺祈福去了。”今日出师不利,我除了下马车时悄悄看了那人一眼,便只得自己撑着伞回去。那人也浑身湿透,然而身形依旧英俊挺拔,打湿的长发垂落在脸侧肩下,略显狼狈却丝毫无碍于他的风华气质。我发誓当时真不是故意的,也没有心不在焉(……好像吧),实在太过出师不利,大雨将地面冲刷得一片湿滑泥泞,我刚跨过门槛,便在自家府门里滑了一跤。我一声惊呼,手里的纸伞斜斜坠落,身子还未前倾多少,已被人拦腰抱住。他身手一定很好。几乎在我脚下踉跄的一瞬间,他已跃前至我身边,雨下得很大,离开了遮挡雨水的院门和仆人撑起的纸伞,他霎时又被淋得一身湿,额发上淌下的水直滴到我衣襟上。雨声沙沙作响,淋漓的雨雾让那一幕显得迷蒙而旖旎。他扶着我倚在他胸口,低头温和地问了句:“没事吧?”我下意识点了点头。我以为他马上就会放开我,正开始慌乱地思考如何向他道谢以及为自己的不慎道歉,他却径自弯了弯腰将我抱起,托着我的后背和腿弯,稳稳走在雨中,一路将我抱回了房里。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是高估了自己的速度……☆、敌营那次之后,父王便经常借着教导我的名义,让我去书房观看他们下棋。我也由一个连直视陌生男子都觉失礼的闺阁少女,渐渐锻炼得能光明正大一边请教他问题一边欣赏他无暇的容颜,一直进化到能够大晚上也留在他房里孜孜不倦学海无涯。当然,不要误会,那时的我单纯得只知男女有别,连为何有别也不甚清楚,而他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很多时候是他彻夜在指导我下棋,其余时间,我常常跟他讨论一些他平日里所要处理的事务,当然见识浅薄如小女子,只略听得懂一些皮毛。他见我算数尚可,便把一些税收和军需的公文先丢给我算算,他处理完别的事务再行核对,效率提高了不少(哦,白夸他了,这也算正人君子?分明是雇佣廉价劳动力==)。我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为何那时自己对于他,还有和他相关的一切,全都充满了兴趣,任何事情干起来都乐此不疲。如今想想,其实他大可不必与我费那么多时间。我见过很多次新选秀女或臣子进献美人,他看上一眼,有意了就随意指一指,立刻就是他的人了,别说第二天,就是马上送到他怀里,也没人会说一个“不”字。他何必……我又想起来,有段时间,似乎是我答应嫁给他之后……不,在那之前就开始,他时常让我呆在他身边,也不叫我做什么,好像只要处理公文的间隙偶尔抬头能看到我,就很满意。等忙完了,夜深人静时,他会将我抱在膝上,低头亲吻我,肆意却又温柔,悄声说一些只有我能听到且立时让我脸红心跳低下头的话语,那样子,和一般的夫妻或年轻情侣没有什么不同。有一次,他外出办事,离开王府半个多月,我自然很想他,在他刚回来跟父王商议事情时,就忍不住在走廊里盯着他多看了几眼。结果让我震惊的是,他那一晚上怎么也不肯放过我,几乎没让我睡着过,导致后来我连着在房间里修养了三天才缓过劲来。真没想到,这家伙看着是个有模有样的正人君子,某些方面的花样竟然多到让我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