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围屋正在倒塌。落下的砖石已经将通道几乎封死,就算此时众人想向外逃生,估计爬不到门口,就会让倒塌的院墙给活埋。此时的陈家围屋,不再是一个能为客居他乡的百姓遮风避雨的堡垒,而是南溪村最后的一个坟墓。
郭修的求生欲望最强,可他冲出厅堂几次,都被落下的瓦砾给逼回。幸而正堂的木质榫卯结构足够坚固,近十年来又几经加固,虽然撼龙一出、地动山摇,可一时之间还不至于立即垮塌。林镜斋、陈荷花似乎忘记了仇恨,各自在寻找着一条出路,纵然面对的是大厦将倾、山海颠倒,他们也不愿束手就擒,在原地甘心等死。
秦恕依旧在护着素昧平生的陈岩,就像在护着这个古老村落最后的念想。他试图拍掉落在陈岩白上的石灰,可却是越拍越多,徒劳无功。陈岩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撑自己坐起,只能勉力斜靠在秦恕的身边,颤颤悠悠地说道:“年轻人,你已经为南溪村的人们做了很多,不要再管我了,我这一辈子做过许多恶事,根本不值得你救。唯一的孙子已经没了,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你快逃命去吧,坐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秦恕没有说话,依然用拳头倔强地挡开一块砸向陈岩的碎瓦片。他的手指关节上已经肿起,并且满是鲜血,但他不在乎疼痛。他只做自己认定的事,哪怕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有许多理由。陈岩看着他,就像看着年轻时那个未经历过几十年风雨的自己,简单、愚蠢,但无所畏惧。
徐霞客还在呆呆地看着左手握着的“还阳石”和右手中的罗盘,看上去好像魂不守舍一般,其实心里正在计算着撼龙动的频率,以此判断该如何运用罗盘测出还石求生的位置。只见他双手分左右把持著外盘,双脚略为分开,将罗盘放在胸腹之间的位置上,保持罗盘水平状态,让罗盘上方的十字鱼丝线,与厅堂大门保持平行,并用双手的大拇指动内盘,调整天池内指针方向,直至与天池内的红线重叠。
却见那罗盘指针调整好之后,却未定于一向不动,而是南北倒指闪动不定,时而向东翻针跳起。原来,这是古书中所写到的罗盘八象中的“逆象”,向东逆正是表明地下原有祭记灵物,也许就是“还阳石”切应归属之地,也是众人的逃生方向。徐霞客高声喊道:“往东,往东!”
郭修听到徐霞客的喊声,愣了一下,随即厉声叫道:“四面的道路都封死了,往东怎么出得去!”
陈荷花知道这围屋暗合八卦之形,以正厅为中心延伸出八八六十四条巷道,走对了生门可直达外坪,一旦走入死门或者惊门、伤门,则将四面碰壁,最终困死在围屋之中。可此时许多房屋和院墙已经震倒,八卦之形早被破坏,想找条通路向东行进谈何容易,甚至连冲出正厅都是奢望。她喊道:“先生,咱们连这厅门都出不去,如何向东?”
徐霞客大声回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南溪村,对这个围屋所知道的,还不如林大人多!要不,找个本地人问问?”
林镜斋的目光,落在了陈岩身上。却现,陈岩也在看着他。
林镜斋走近陈岩身边,说道:“我知道,你不想活下去,并且想让我们陪葬。”
秦恕警惕地将陈岩护在身后,却听见陈岩的声音响起:“是的,我报不了孙子的仇,但大山能帮我报仇。”
林镜斋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郭修,低声对陈岩说道:“杀死你孙子的凶手,是主簿郭修,其他人的手里都没有沾血。我现在就可以帮你除掉他,只要你能告诉我们怎么才能出去。南溪村还有一些女人和孩子刚跑出去,如果如徐霞客所言,还阳石不归位,撼龙阵不会停下来,那么这些女人和孩子都会死在寒风岭上。南溪陈家自此从这个世界消失,你死后又该怎么面对先祖?”
秦恕怒斥道:“南溪村遭遇的灾祸,全都是因你而起!你又有何面目去见二十年前和今天的死者?”
林镜斋的眼中闪现一丝杀意,可就在这时,却听得陈岩说道:“我会告诉你们怎么出去。不是因为你的话,也不是因为村里的那些女人、孩子……而是因为这个年轻人。你们所有的人都该死,但至少今天,还有一个人不该死,那就是他。”
陈岩的手指,虚弱地指向秦恕。
南溪围屋有一条极为隐蔽的秘道。当年的陈家先祖为了防范敌人的围困以及撼龙阵的侵袭,特地预留了一条直达围屋外侧的通道。这个秘道的入口位置由八房的长老所掌握,其他任何人不得而知。
陈岩指引着秦恕在右侧墙体第六块砖的位置用力一推,只听得“轰隆”一声,地面顿时塌陷出一个洞口,隐约可见里面是一条黑漆漆的地道。郭修也不管里面有没有危险,一个箭步就率先冲了进去。林镜斋最后看了一眼林彦复的尸体,擦拭了一下眼角处的灰尘,也跟着迈步走了进去。徐霞客示意秦恕背着陈岩先走,自己将“还阳石”收好,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搀着陈荷花,最后走入地道中。
这条地道修建得十分坚固,可见陈家先祖对撼龙阵的威力有着相当准确的认知,其顶棚结构的抗震能力,至少是按照能扛住撼龙阵初始动的标准来设计的。徐霞客还现,秘道并非一条笔直的通道,而是蜿蜒曲折地途经了八房的房屋,这样在灾难来临之际,能保证更多的村民从秘道中逃生。以奇门遁甲的角度来说,秘道的出口估计就是围屋的“休门”所在,能通向一个不会受撼龙阵影响的位置。
地道内伸手不见五指,徐霞客、秦恕只能用手摸索着石壁慢慢前行。林镜斋和郭修早已不见人影,只听见陈荷花轻声说道:”先生,我们能活着出去吗?“
徐霞客想看看罗盘,却没有一丝光线,只得将罗盘也收了起来,说道:”这句话可以视作对陈老爷子的侮辱。难道老陈家还会修一条不能逃命的秘道?“
”老陈家……我的父亲死了,陈世和他的儿子死了,整个南溪村十停死了七停,”陈荷花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呓语:“你真的相信,这条秘道能通向生路?”
“秘道也许不可以,但我可以,”徐霞客突然压低声音说道:“现在,你们跟着我,调头往回走。”
陈荷花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徐霞客拉着往反方向走去。秦恕虽然不明白徐霞客之意,但出于对他的信任,也背着陈岩调头返回。
四人从厅堂的洞口处艰难地爬出,外面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这座历经五百年风雨的围屋正厅已经垮塌了半边,还剩下几根立柱勉力支撑着剩余的部分。
徐霞客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突然从怀中取出那块“还阳石”,“刷”地一下扔进了秘道的洞口之中。却只听得“轰”的一声,那洞口一瞬间就被头顶落下的碎砖瓦砾给掩埋。秦恕大声吼道:“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陈岩长叹了口气,说道:“多少条性命,为这块石头而死。你这就算将它还给青山了吗?”
徐霞客没有说话,从怀中拿出了罗盘,认真地观察着指针的变化。
只见脚下和墙上的“红蛇”似乎不再游走,地面的震动在慢慢地停止。依然有碎瓦砾落下,但已越来越少。
这条撼龙,停止了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