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镇黄崖关城,北风凛冽如刀。
黄崖关是蓟镇长城唯一一座关城,也是地势最为险要之处。名将戚继光任蓟镇总兵时,曾对关城进行维修加固,使其成为蓟辽防线中至关重要的关隘。只见两侧长城建在山脊之上,以关城为中心向泃河两崖延伸,东至半拉缸山,西抵王帽顶山,山崖岩石多为黄褐色,在夕阳映照下如宫殿般金碧辉煌,素有“映照黄崖”之说。
新任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叶刚身披猩红色大氅,站在黄崖关的城楼之上眺望远方。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容颜有些消瘦的女人,任由凌乱的梢随风飘舞,如水波中的浮萍。
叶刚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解下大氅,披在女人的肩头。女人的身体轻微晃动了一下,似乎承受不起这件大氅的重量。
叶刚仰天长啸一声,紧了紧脸颊,对那女人说道:“你还是回来了。我原以为你不会回来。”
“不,我会回来。就像天边的那些大雁,每年到了冬天,就会飞去万里之外的南方,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她们还是要回来。”
“可惜这里不是湖州,没有太湖,没有水鸟,”叶刚轻抚着女人那张光滑精致的脸,说道:“我不能请你在湖边的春色里听一曲评弹,喝上一杯南浔美酒。这里只有无休止的北风,也许还有狼嚎。”
“我喜欢北风,就像喜欢太湖的春风一样。如果蚕花娘娘来到蓟州,她也会喜欢上这里的北风。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在为心爱的人,艰难地活下去。”
女人的眼角,似乎泛出了一点泪光。
叶刚搂住女人的肩头,说道:“蚕花娘娘和你不一样。你的父亲不会一剑杀死她的女婿,他只会想着把你送到爱人的身边。”
“是呀,父亲替我想好了一切,”那女人擦拭了一下眼角,说道:“我原以为是自己瞒着他,悄悄离家出走的。其实他早就知道陈世他们打算动手抢画,如果我留在家里,一定也是死路一条。所以他故意将你的消息透露给了我,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我离开了南溪村。可以说,他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了我的一条命……”
叶刚叹道:“二十年前如果不是你的父亲暗中相助,我永远也不可能走得出寒风岭。可惜,南溪村乃至崇安县的最后一个良善之士,最终还是死在那些人的阴谋之下。”
“父亲生前就跟我说过,一旦他离开人世,无论我在多远,都要回到寒风岭,帮他插上引路香,”那女人说道:“希望引路香不仅能改变山阵布局,也能带他回家。”
叶刚听到“回家”二字,眉头略微一皱。他从来不知何处是家。京城、湖州、蓟镇……这些地方都不是他的家,崇安更不是。他只活于梅花印笺的字句之中。
叶刚看着那个女人,说道:“你没有选择留在那个男人身边,我很欣慰。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在变,你知道的。你跟着我,随时都可能会死于女真人的箭雨,或者蓟州兵的哗变,或者朝廷的一纸公文。这里是大明最危险的地方,没有之一。你难道真的不会后悔?”
“我像是一个害怕危险的人吗?”
那女人语气平和地说道:“我可以在湖州的小楼里享受春风和美酒,可以在鹫峰山上脱光了衣服倒挂在树枝,同样也可以在蓟镇的烽火台上与你一起面对死亡。从走出南溪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样的生活。”
叶刚握着女人的手,手有点凉,却凝润如玉。他问道:“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站在这里?”
那女人眉头微蹙,说道:“是京城的时局有变?还是梅花主人的意思?”
叶刚说道:“来蓟镇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因为数年之前,这里与当年的寒风岭一样,也生过骇人的血案。直至今天,那些悲伤与仇恨,依然还在这座关城的内外涌动。”
“像南溪村一样,蓟镇也是被诅咒之地?”
那女人不禁问道。
叶刚点了点头,说道:“有冤魂飘荡的地方,就有梅花印笺的用武之地。拿死人作文章,比活人更好用。你听过四幅古画的故事,应该能猜到那些人想要做什么。”
“也许只有在杀机的孕育中,另一幅古画才可能呼之欲出,这就是将你派到此处的目的所在,”那女人看着远方,说道:“你说过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能不停地向前走,一旦我们停下来,我们就会失去所有的一切。这就是我们的命。”
叶刚抱紧了那个女人,如同一对寒风中飘翔的归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