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意碰碰手下断弦,一声划音,徐徐道,“若查不出个罪证,反惹出诸多麻烦,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她越是阻挠,锦王面容反带了几分胜算在胸的得意,扬了眉峰,眸光从她面颊上迅然扫过,稍滞,冷嘲的一笑,似乎看出她的心虚和对搜府的恐慌,随即朗声道:“早有耳闻,凤城姑母府中有位聪颖灵慧,才智过人的三表妹,有这番胆魄的怕没有二人。”
原来他是知道她的,或许在金库时他早就猜出她的身份,竟然还敢对她无礼轻薄,怕是心中有了十成把握,志在必得要将明驸马府一网打尽,抄家流放,自然也不在乎她这即将被没籍为娼的千金小姐了。
她略欠欠身,倒是该谢过他的谬赞,若是那十五箱官府的黄金赃物被从府里搜出,怕是欺君罔上徇私枉法诸多罪名落实,驸马府真是难逃抄家的噩运。
“搜!”
一声号令地动山摇,果然是一意孤行不留后路。
“且慢!”春晓起身惊得制止,“殿下,若是搜不到又将如何?总是要给驸马府一个交代。”
“搜不到?本御若没十分的把握会来搜府?你们就等了想想如何招供,如何做阶下囚吧!”他在她身边摇头叹气,有意戏弄,又是金库里做小贼时那玩世不恭的腔调凑在她耳边低语:“可惜,一朵奇葩出众,无奈骤风卷入泥沼。三小姐,不必如此心高气傲,动辄如犬一样张口乱咬,出了驸马府,沦入娼门,这性子少不得吃苦。”
那声音幸灾乐祸,笑望着她,满是得意。
她满面羞红,怒得要破口大骂的心都有,嗔怒道:“就怕到头来是殿下无礼取闹,捕风捉影,长公主追究起来,殿下少不了被皇上责备。”
“啊,好呀,那就看看,是谁会哭在最后。”他咬牙切齿,话音却是玩笑着。
倨傲、无礼、狂妄、自大,春晓平素只欣赏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恃才放旷的狂纵之徒在她看来都是轻薄俗物。
看来这位锦王殿下为了扳倒驸马府还真是孤注一掷,不达目誓不罢休。只可惜他棋错一招,注定步步皆输。她心里抱定决心,要给这个皇宫里飞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富贵鸟一点颜色看看。
一片大乱,宅子里如一群鸦雀被惊起,仆人们东逃西撞乱作一团,女眷们尖声惊哭不时入耳,似有女眷同官兵推搡时水红色的描金裙子被扯破,楼下一阵哭闹争吵声和喝斥声。
身边的大哥至仁如抽去筋骨一般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唇角抽抽,却无语。
似乎看到了金库石门吱呀呀大开,官兵鱼贯而入,一箱箱金灿灿的金锭被抬出曝光。
静候,无声。
春晓端坐琴案旁,只顾凝神摆弄两根无辜殉难的断弦。江南上品丝弦,是爹爹十年前用一幅东晋王右军的墨宝真迹从一位江南名士手中换得。
断弦难续,她深知这道理,若再寻到如此品质的名弦,怕踏破铁鞋难觅得了。
沉寂,春晓指尖轻撩两三弦,断弦已难成曲调,但仍能奏出从容的丽音,掩饰几分局促不安。她感觉到他的目光渐渐移向她,审视异物一样眸光笼在她身上。
静望她垂眸抚弄断弦的琴颇令人有些费解,琴音从青葱玉指间散然流泻。淡妆清丽,鬓如墨云,灯影下香腮团雪弧线优雅柔和,尤其腮边坠了一对儿晶莹剔透如雨珠般的耳坠儿,如点点寒光,若有若无。
他满是好奇,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濒临如此阵势,怕早就惊得魂飞魄散没了主张,她却如此镇定自若,莫非……
她反是被看得尴尬,从未被陌生男人的目光如此纠缠,想到夜晚金库那幕尴尬就面颊羞红恨意满胸,如何眼前人竟然成了魔障般同她纠缠不清,避之不去。
一步,两步……
锦王信步徘徊在她身旁,寻了个合适的角度,她猛然抬头,目光正同他交接,虽然纤纤弱质的薄寒无力,但也逼得他的目光落荒而逃侧头回避,极力掩饰那份窘迫。
他踱步到轩窗下棋案旁揉着拳取暖,低头审视棋枰上胜负未分的残局,不时摇头,沉吟,若有所思。
而她眼前同锦王的博弈拼杀正烈,只是心中胜负已决,不露声色而已。
杂沓的步伐声终于传来,咚咚咚跺得楼板一阵乱颤,谜底即将揭晓。
全身甲胄的副将惶然不安地禀告:“金库尽数搜过,不见藏有官府印号的金砖。”
查抄金库的官兵无功而返一脸丧气,春晓微微一笑。
“怎讲?”锦王焦急地大步近前迫问,话音中满是不甘。
“殿下,里里外外彻查了三遍,就差掘地三尺了。没有,连个金锭的影子都没见到。”副将一席话,春晓听得真真切切,得意的笑容满眼,琴声悠然响起。
锦王一抖袍袖,蹙紧眉头喊了副将去到楼栏外角落里深问,面色渐渐阴沉,神气荡然无存。
“怎么会?再查!”昭怀一拍楼栏,斩钉截铁地命令,副将领命而去。
他再转身时,目光却落在远处望向他的春晓面颊上。
她惊得惶然垂头抚琴,那本是断了两根丝弦的琴音杂乱,难以掩饰心绪。
这反是坚定了他的信心,冷冷笑笑,款款徐行走向她。
青光荧荧的烛影下,她纤纤弱弱一素衣女子,不过略有几分姿色,乍看来却也寻常,没有像寻常女子遭临大难时吓得魂飞魄散痛哭流涕已属不易,竟然还敢来在官兵面前悠然抚琴,而那琴是残弦不全的古琴,已难成曲调。更何况闲庭落花般几句轻言来要挟恫吓他这身份尊贵的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