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我师从……家里为我学武,可是着实费了不少心思,我以前总想能有一日上阵杀敌,可祖父因爹娘的缘故,小心了许多。他虽和子安先生一样,文武全凭我们自己喜好,却再也不许我们做危险的事……”宁晖说着说着便没了笑容,熠熠发亮的双眼,敛去了原本的光芒。
郑峰眼中先是闪过一抹异色,复又想起了战死沙场的沈鸿夫妇,也逐渐失了笑意:“我同你爹爹算是世交,曾在一起读书。当年得知他领了镇守边关的差事,虽只是个先锋,也曾羡慕了好久……谁知最后竟出了那样的事,好在还留下你陪着你的祖父,不然真不知沈太傅如何熬过来。”
宁晖淡淡道:“统领大人不必替我父亲难过,如今我爹娘合葬在一处,想来不会孤单。外公和祖母百年后也会葬在那里,将来我若在漠北安了家,百年后也要葬在那里。外公说,总有一日,我们一家会在那边团聚,实然没什么好伤心的。”
郑峰听到此话,细细地打量了宁晖片刻,心中有什么略过。镇守边关也曾是郑峰少年时的梦想,待到年纪越长,便越想着稳定,如今谁还真愿意长长久久地离开京城。沈宁晖话中的意思,将来似是要镇守漠北,而他言谈之间似乎对漠北和外祖家极为熟悉,甚至愿意葬在漠北那荒凉的地方。
京城像沈宁晖这般大的贵公子,谁愿意真的保家卫国,一生在漠北蹉跎,可如今看他神色对京城毫无留恋之处,这些都让郑峰不得不深思。
萧璟年乍一听宁晖说出的话,心里十分难受,又有种很不祥的错觉。萧璟年几乎是少见不喜地皱着眉头,他在桌下攥住了宁晖的手,轻声道:“不要胡说,你若想念外祖,将来有机会便将他们接回京城来,说什么镇守漠北的,惹我担心。”
“太子所言极是,但沈公子小小年纪便有镇守边疆的志向,郑某着实惭愧。”郑峰的惭愧所言不虚,如今谁还有一腔热血守边城。
郑峰祖父郑子安当年为跟随太祖,倾尽了家财,甚至被河源郑氏逐出了族谱,何不是想为子孙后代博富贵。当年祖父在最鼎盛时毅然退出官场只留爵位,又怎会是真心想退,何不是因功高盖主,为保性命不得不退。
伯父承了爵位后,却不受重用,一辈子待在了六品修撰文史的职务上。父亲作为次子,爵位和官职都没有,靠着祖父分出的家产度日,都说太祖和历代开朝皇帝相比没有薄待功臣,那只是说太祖没有像别的开朝皇帝诛杀功臣罢了,这几十年下来,纵观所有开朝权贵功勋,哪一家没有没落。
郑家到了郑峰这一代,公爵传到堂兄,不过剩下个子爵。可便是如此,大伯家的堂兄弟总是昂着头,斜着眼对着本家的众多兄弟。父亲作为嫡次子尚且一无所有,何况祖父的那些庶子庶孙。自己一家人见了高祖不得重用的大伯还要唯唯诺诺的,这都让少年时的郑峰自卑又自傲,一心想着出人头地。
郑子安退得太早了,那些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功勋人家,本是郑子安留在朝中的人脉,可不过短短十多年的工夫,所有的权势人家都成了被奉养起来的功勋,真正掌实权的没有了。郑家本着全身而退、养精蓄锐的心思,成了一场笑话。
太平盛世,权力的中心退出容易,想再进去真是难如登天。郑峰虽有背景却无人脉,奋斗了半生已过不惑之年,却还只是个六品的御林军统领。
如今跟着太子,看似凶险难测,可搏一搏尚且有富贵可言,若是贪生怕死再生踌躇,不肯近前,这辈子也就停在了六品武职上。富贵险中求,大丈夫立身天地不为光耀门楣不为封妻荫子,又所为何来?皇城里的皇上与皇子固然好,可他们谁又能看上一个六品的统领。
在郑峰看来,太子被圈禁于此,很快便会得个被废鸩杀的下场,谁曾想过一年又一年的竟是连被废都没有。郑峰那时因怕得罪皇上和大皇子而不敢接近太子,甚至对太子的艰难处境视而不见。
直至今日,太子一直稳坐东宫之位,将来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郑峰此时多么庆幸自己当初接了勇毅侯的橄榄枝,投了太后,才敢接近太子。不然依照自己谨慎无比的脾性,便是如何也不会上前一步。好在照顾太子虽有太后与勇毅侯的授意,可太子并不知道此事,将来若是太子博弈到最后,自己这一笔肯定是会记住的。唯一可惜的是,当初太子最艰难的时候,自己却因种种顾虑不曾出手相救,这也是自己至今都没有被太子当作近臣的缘故。
刘坪见萧璟年面色不愉,又见宁晖和郑峰不知神思何处,忙圆场道:“沈公子不过是随口说说,殿下不必如此紧张。”
郑峰恍然回神:“可不是,本就是闲话家常,这些都作不得数的。今日某承蒙殿下与沈公子邀请,末将可是把珍藏的梨花酿都拿了出来,沈公子得用心做些好吃食才是。”
自从小诚子他们几个来了西山后,宁晖已有许久不曾做过琐事,今日难得有人欣赏自己的厨艺,心情一下便变好了。
宁晖笑道:“统领放心好了,我既敢请大人们来做客,自然对自己手艺有信心的。在厨艺方面,我很有天分的,不信问翠微和小诚子!”
小诚子站在萧璟年身后,昧着良心奉承道:“沈公子厨艺好,针线也做得仔细,今日太子殿下身上的长袍和鞋,都是出自沈公子的手。看太子这通身,哪里像第一次做出来的针线,可见沈公子对太子是真的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