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熙目光又有些迷离。记得别院里有回她沐过浴,正君也是这样闲闲地,没觉悟伺候她穿衣著履呢。赵熙心中又疼起来。铭则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当时她并不觉得怎样,如今细细在想……幕幕剜心。面对一大桌子菜,两人随便拣着吃了几口。顾夕宽坐在座位里,长腿舒展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慢慢啜饮聚仙阁的名酒聚仙酿。聚仙阁的菜倒罢了,倒是酒算得上华国名酒了。当年,先生特意搜罗天下美酒,两人对着品……顾夕品着醇酒,思绪慢慢飘散。店小二跑进来,殷勤道,“两位客官,点支曲子听吗?”赵熙摆摆手,忽然心头一动,“拿把琴进来。”扭头见顾夕端着酒杯,目光迷离。“别喝醉了。”赵熙提醒了一句。顾夕这才醒过神来。却见一把琴已经陈在案上。他下意识坐正,在心里快速地筛选曲目。赵熙瞧他凝眉思索的样子,笑出声,“弹一首出水莲吧,轻松又惬意,正合休沐日听听。”顾夕笑着起身,“哎,那多俗气,咱们今天奏一曲新的。”赵熙怔了怔,了然一笑。这孩子瞧着漫不经心,其实心很细。旧曲恐伤情,他这是顾念着她的情绪呢。不过新曲岂是说有就有的,难道他的才情已经达到这个境界了?赵熙倒颇期待。顾夕伸手随意把琴拎过来,也不正正经经坐在琴凳上,抬长腿倚坐着靠窗的雕栏,琴半搭在花案上。君子六艺,琴属于很重要的一项。赵熙倒是头回见有人这么弹琴的,不由笑着用筷子敲酒杯,“该打该打,不叫你焚香沐浴,便也罢了,怎坐也没个坐样?”“弹琴,就是一个心境,那些个繁琐规矩,若都守个遍,那弹出的曲子也无法直抒胸臆了。”顾夕不服气地挑眉,“要是想听好的,我可就得这么弹,坐稳了,就死板了。”赵熙被他说得没了词,只得掷了筷子,“强词夺理,大话说的倒满。”顾夕不服气地扫了她一眼。眼波中的潋滟星光,晃得赵熙眼前一亮。待要细看,人却在一瞥后便低头专注调弦,恍若未意识到自己方才惊艳的生动。赵熙笑着摇头。顾夕飞速调好弦,干脆利索地把琴的另一边搭在长腿上,挑眉示意赵熙倾听。赵熙笑着看他生动的表情,目光随他修长手指在弦上一抹,金石之音绕梁响起。节奏快慢有致,调式随心所欲,听不出出自哪里,但却出奇的动听。顾夕的曲子果然比他的姿势更洒脱。周围几个包房的人,皆从窗子探出头,往这边张。连一楼的食店也停了箸,抬头,注意地聆听着肆意挥洒的音韵。一曲毕,竟有人叫好。赵熙却微眯着眼睛,半晌未语。她生在皇家,那里是天下规矩最森严的地方。君臣,父子,夫妻,纵使是人世间最亲密的关系,也全在规矩条框里,活的全不是自己。她的正君,本来就应该是顾夕这个样子的。可一入公主府,便不得不掩了性情,用条框来规范自己的言行。苦苦熬了五年,弄得一身病弱,满腹心事。他自行散功,是不是因为这种演戏般的日子还要过一生,绝望至极,想要解脱呢?顾夕是否借弹琴,来点醒她这个原因?赵熙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狐疑和沉思。顾夕收琴走回来,赵熙收回思绪,笑道,“倒真不是大话。我库里有把凤鸣,声音清冽,正适合你琴风,回去让赵忠寻出来给你吧。”这便是皇上打赏了。凤鸣是华国国宝级的琴。顾夕随意点点头。赵熙心头一动。上回赐他碧落,他的表现倒比现在郑重些。可能在顾夕心里,这些是他和先生随手玩的东西,没什么稀奇吧。越接近顾夕,赵熙越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铭则教养他,费的心血全隐在骨子里。可某些方面,他却一点也没教。这让顾夕显得那么的特别。顾夕身上的种种特质,对于她,无疑是吸引的。赵熙认为,若顾夕以州郡层层晋贡上来的侍君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她也肯定会第一眼就看上他。赵熙隐隐觉得理出了铭则的一些思路,却又有些捉摸不透。或许是铭则早有离开她的心思,才费尽心血,培养了最适合她的顾夕。这个念头一起,赵熙又觉得心里撕裂般地疼起来。她面色阴沉地抬目。少年正坐在对面埋头玩着他新得的碧落。赵熙目光又开始发散,半晌,“我猜另一把名琴鸾佩,就在你那里。”凤鸣和鸾佩都是名琴,本是一对,出自同一个大师之手。凤鸣收入皇家,鸾佩散落民间。“嗯。”顾夕在桌前随意划了划,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浑圆饱满,象是精心护理的瓷器,“冰蚕丝的弦,不伤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