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夕出了城,在一家农舍里借宿。他没钱,提出要替那户人家做活抵宿费。那户人家瞧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干活人,坚持不允,让他白住。顾夕转身上了山,替他们猎了几只野味。这会儿,一家人和顾夕正围在一起,吃烤野味呢。赵忠啧啧叹息,在府里时,珍肴美味,珍惜药材,流水般地供着,却只见这位小爷瘦了下去。如今撒到乡野里去,却如鱼得水。看来这位真的很适合快意江湖的生活呀。“召顾砚之来。”赵熙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道,“悄悄地。”赵忠吓了一跳,“啊?是。”顾砚之就是顾正君的父亲,刚失了一子丢了一女,又被御史台盯着使劲参,没了首辅之衔,一夕之间老了十岁。现在在编修院里,主持编撰皇家典籍,也算是荣养起来了。赵熙却像是一下子精神起来,坐起来仿似自语,“一个两个的,都似有天大的秘密。朕就不信,我贵为天子,却连个人的身世都查不清。”“顾老大人未必知道小爷的事吧。”赵忠狐疑。“他知不知道,不打紧。”赵熙穿好常服,目光露出锐利光彩,“朕会自己查个明白。”赵忠脖后生出冷风,忙出去传人。--------夜。顾府。遭逢大变,以往门庭若市的顾府一夕之间门可罗雀。顾夕是在夜里,探进顾家去的。顾府人丁不旺,一子一女都去了,余下老夫妻俩。老夫人久居佛堂,一心理佛,不理外事,如今更是连外人也不见了。偌大府里,只有顾老爷一个主子了。大管事顾常海扶着顾老爷子,站在一个偏僻的耳房的窗前,看着外面的动静。起更时,果然见一个身影,轻盈地从房脊上纵下来。这个院子,本是顾家大少爷旧时所居,现在的灵堂就设在这里。那个身影只在院里停了片刻,就进了灵堂。“老爷,真的来了。”顾常海低低道。顾老爷子面色沉肃,目不转晴。陛下今天白天突然见召,说出的话耐人寻味。女皇陛下宽坐在大桌案后面,一杯香茗,是她亲手斟给自己的,“卿失子之痛,朕无以安慰。御史们只揪着顾侧妃的事不放,朕让卿暂时从内阁里退出来,也是为了保全铭则的身后之名。”顾砚之亲子早逝,谪女不知所踪,心中早淡了那些争名夺利的念头了。闻言只有道谢。“顾氏一族人丁凋零,颇令人惋惜。朕听闻铭则在宗山时,有个同宗的子弟相伴,哎,幸而你们顾家还留有一个血脉。”新皇喝了口香茗,淡淡道。“啊?”顾硕之怔住。完全没听说过这个血脉啊。“铭则常提起的,说是叫夕儿。为人忠孝至纯,又善武艺,等长大些会把他荐到军中效力。哎,可惜铭则未看到这一天……”顾硕之细细品味陛下的话,一时怔忡。“喝茶。”赵熙抬手虚让。顾硕之茫然喝了一口,香气清淡,口味怡人。从没尝过这种茶,低头细瞧茶叶,不知出产哪里。“铭则最爱这茶,每年山上也只出这么点,他说的那位族弟夕儿每年都会亲自采了,孝敬了铭则和卿的府里……”说到这,赵熙眼里有些雾气,她拿起茶盏遮掩在眼前。顾硕之缓缓端起茶杯,再品了一口。“是,果然出自宗山。”他现出了然神色,长长叹出口气,“夕儿真是有心了,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赵熙微微牵起嘴角。明明从未尝过,却能顺水推舟,一句夕儿,叫得毫无障碍。顾砚之久浸官场,确实是极善体察人心。她目的基本达成,又与之闲谈了几句,拿人将茶包了一句,才放他离开。---顾夕入了灵堂,刚站住,便听身有响动。他回头,看见一个老者站在门口。瞧气度甚是威严,又带着几分憔悴。顾夕只瞧了一眼,便笃定,这人神似先生,定是顾老爷子。“阁下是……”那老者向顾夕面前走了几步,步伐虚浮,显是病中。顾夕执子侄礼,撩衣襟下拜道,“在下乃是曾受顾先生大恩的人,特来拜祭,惊扰老大人,请恕罪。”顾硕之走近前,细打量端正跪下的人,不觉目中现出惊讶之色。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孩子,又清雅又英气,万里挑一。他唯一的儿子十几岁便离开家,临走那年,还不及眼前这孩子大。也是清雅英气,光华内敛。顾硕之想到经年前的一幕,当年端正拜别的孩子,如今已经与他天人分隔,心痛如绞。自铭则病逝,他便浑浑噩噩,全无往日雄心,准备就这样度过残年。可如今陛下却亲自将另一个顾铭则送到他面前,他心中已经冷却的火焰重又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