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颇得圣宠的公孙行是诸博士之中最先发现皇帝异常的。
这源于一瞬间的福至心灵。
便是被单独召见、备了满腹良谋欲献君上,却见那个脸色微微发白、眼圈泛红、不知多少日没有睡足的君主俯身趋进他,作出一副掏心恳切的姿态,问。
“素闻先生博学多识,先生教我如何能止小儿夜啼”
“”
颇有些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气概。
公孙行气个倒仰,本不愿答就算是诸侯卿大夫,也没有向客卿门士请教这些问题的道理。
但见齐凌憔悴形容,他还是心软了,道“臣臣听闻,夜枭之声,可止小儿夜啼。”
“枭你是说,抓只枭来吓唬”
“正是,此物上林苑中便可取。”
听到“上林苑”三字,齐凌表情一沉,目中多了两分深意。
“先生话中有话吧。”
公孙行也不怕,悄声道“陛下,桂宫中无人吧”
没人回答他,死一样的寂静。
听来十分匪夷所思,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但公孙行忽然笃定,这些时日传的沸沸扬扬的桂宫新宠根本是故布疑云。传闻中身体娇弱的小太子是由面前这个日理万机的君王亲自拂照料。
天家规矩森严,尤其既是父子又是君臣,生来就有隔阂,绝没有这样的道理。
是以宫中人宁愿相信桂宫新宠这样的无稽之谈,也不相信还有其他可能。
以公孙行的角度,固然认为皇帝这个行为实在是离经叛道、诡异乖张到了极处,实在不出背后有什么深意。他大着胆子说出来,也是在尽人臣之责,委婉的提醒皇帝这样做得太过了,也并非长久之计。毕竟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他提出来了,齐凌也没有生气。
此时,二人正在对弈樗蒲棋,棋枰素旃紫羁,棋盘上白玉象牙。
齐凌执着玉雕的马,良久良久,才放到棋盘上,带两分自嘲“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朕做的事,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权者,舍也。”公孙行深具同感“不舍,焉能得。”
齐凌喃喃那“舍”字,目光倏而悠远,不知飘到了何处。
曹舒就是在这阴云密布的氛围中悄悄进来的。
他走到齐凌身侧,埋下头,将昭台宫送来的脉案往上一递。
“陛下,昭台宫”
“不。”
毫不意外,话头才说出口便被截断了。
曹舒手没有缩回来,仍双手捧脉案,拧着竹简,似要拧出水来。
齐凌袖中带风,接连落下两枚棋子,将樗木对向推了推,催促公孙行“到卿了。”丝毫没有要接的意思。
曹舒捧着脉案手进退维谷,唯恐耽误大事,只得小声道“陛下,是朝露馆太医令送的,是皇后是殿下有喜了。”
齐凌手中的棋子没有拿稳,象牙雕的马在素旃上滚了一转,又十分狼狈的窜到了坐具下。
公孙行反应比他快得多,一转眼已经站在地上作揖行礼了“大喜,大喜,恭贺陛下。”
他仿佛没听清,目光困惑的在公孙行面上停留了一瞬。
眉间微蹙,谨慎的接过曹舒手中的脉案,扫视后复重回首列,将底下落款的几个医官名字念了出来。
而后将脉案一撂,手腕顺势一抬示意公孙行起身,大步朝外迈去。
“陛下”曹舒匆忙跟上去。
“去昭台宫。”
从昭台宫传讯到桂宫,再回来,约莫需要半天时间。
这日从午时起,穹宇密云翻滚,铁铅色云彩越堆越浓,殿外都变得暗沉沉,如夏日傍晚时分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