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冬事荼荼芳草歇,院里风光,又是小雪时节。小院黄昏人忆别,牡丹开处,名花倾城,腊梅含羞迟迟难展。
目断魂销,应是音尘绝。睡眼戌时心不眠,角声吹落花前月,吊唁飞檐残云星落。
今日小雪,正是花清洛五七。
这傍晚时分刚离去的邻家姥姥水芝,正是为着天民的新任师婆之事来的。
起初迟迟不见有新任师婆的消息时,天民群众大多紧张不堪,常常有年长些的妇人到墨山这边来探口风。
可这日子一久,天民中海清河晏,平静祥和,再不见起风波,众人也就渐渐习惯没师婆的日子,只剩几个思想保守、认为师婆之位不可空缺的妇人,偶尔过来探口风,这水芝便是一个。
水芝与墨山同岁,有自幼长大的情分,所以并不生疏。水芝身量短小却不失丰腴,嫁得是穗禾最小的弟弟,所以辈分大些,且赵斯年得唤其一声姥姥。
因其家与凤凰台只隔着一条巷子,算是邻居,所以日常往来颇多,又连着亲,关系就更稠密一些。众人也大多把水芝家当成探口风的宝地,这天民国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新奇传闻,常有无事的婆娘媳妇聚到水芝家里来,借着零星半点的引子捕风捉影。
水芝家离凤凰台最近,传出去的消息却是最离谱的,而在众人心目中,这里的消息却又是最可信的,所以人心惶惶皆起于此地。
而水芝的品性,墨山是最了解不过的,此人虽常有疯癫之语,却也实在是个热心肠,凤凰台中但凡有应付不过来的琐事,水芝皆主动帮衬,又或者生有不利于凤凰台的传闻时,水芝亦是尽快平息。所以,墨山信任水芝,常与她道出心中的烦忧,特别是外祖母与栖箬奶奶离世以后,两人交心的次数愈发多起来。
墨山看中水芝,萝依却与之恰恰相反,十分的厌恶这惯会仰仗凤凰台在天民里生事的婆娘,且认为她常来凤凰台的原因不是为墨山无聊解闷的,而是为着这凤凰台中的果子吃食。
所以这水芝借着墨山的好意,去后厨领晚饭、茶点时,受了萝依好一顿奚落。
水芝自看不上面子、脸皮这一类虚头巴脑的东西,由着萝依讽刺一番,照旧拿着食盒家去了。
用过晚饭不多时辰,便有几个爷们儿带着酒意至水芝家里来。略坐坐便有讲“立牌局”的,水芝叫一粉衣彩面的女子引着这几个爷们去了后宅里,只过一个月门,便见花红柳绿,灯火通明,另是一番场景。
这水芝家的后宅只与凤凰台的东边院子有一墙之隔,这西边檀香盈盈清修,东边灯光旖旎歌舞,相差甚远。因凤凰台这东边院子一直荒废着,所以宅子里不曾有人知晓水芝在宅中置办的风花雪月之事,水芝自是不肯主动说与墨山听,想着若是哪日被知晓了去,也另有一番说辞。
其实置办这场所也是近一个月内才有的事情,起初无人问津,并无多少客人,爷们儿们来水芝家,大多还是习惯摸牌打诨,在牌桌上略消遣消遣就回去。
直至这歌姬余容来前院的牌桌上递过一次茶水,睹此颜色,再无心其他。
初见,这余容朱唇恰是一点樱桃红过,凤目似可藏皓月流转秋波。雾鬓云鬟,杏脸桃腮,娇艳浅淡春山花色,娇柔羞煞扶风嫩柳,海棠醉月不及十之一二,梨花带雨难比万千风华。明艳艳真如笼烟芍药,恍惚惚得见玉骨天人,正是九天仙女下瑶池,月中仙子离玉阙。
余容是水芝娘家那边的侄女,因家庭变故投奔至水芝家。别瞧她是二八的小女子年纪,却是刚硬的性子,初进门时便一再坚持自己绝不白白借住,落得寄人篱下,只租下这闲置的后宅来,自力更生。
墨山之死
自那一日后,这去后宅的人便络绎不绝,牌桌上再不见了那些个男人的踪迹。
后宅里的余容常以一身赤红的大袖宽衫示人,只里面大红的襦裙中系一根金色的带子,除此再无任何杂色,虽是百媚丛生,却只遮面献曲,说也奇怪,那些往日里耀武耀威的男人们也不强求闹事,只各自寻一处坐下,喝酒听曲。
今日这席面散得有些晚了,三更时分,方见最后一波客人吵吵嚷嚷地从水芝家中离开。
不知何时开始落得雪,将凤凰台中的芝麻油灯悉数扑灭,整个院子中莹白一片。
赵斯年睁着眼睛,听院外噗噗地落雪声,迟迟不肯睡去。乘黄卧在床榻之下,鼻息平稳,显然已是熟睡。
而墨山似睡非睡之时,忽听见街巷中的惊呼声。本无心理会,再细听去时,墨山突然睁开眼睛,辨清那正是水芝的声音。
来不及披衣,墨山擎着未熄的油灯急出门查看,偏巧撞上了从梁上仓促跃下来的黑猫。
雪势渐大,铺天盖地的白席卷着整个天民国。水芝与那几个爷们惊慌留下的脚印,顷刻便又被急落下的大雪覆盖掉。
凤凰台守门的小厮听着敲门声先是迟疑一下,贴着门缝小心问道,“门外是谁?”
门外的人并不回答,仍旧着急地拍打着门,夹杂传进水芝惊慌地求救声来。小厮自是识得水芝的声音,遂下了门锁,只不等他敞开门,便见水芝并这几个爷们推搡着挤进来。
再听那水芝口中惊呼着,“杀了人,杀人了!”
小厮惊恐,赶紧阖上门。没心思抖落头发上厚重积雪的水芝,不管不顾地朝墨山房中奔去。那小厮见状急忙追过去阻拦住,道,“这么晚,都已经歇下了,明日再来吧。”
“你当我是办业务,明日再来?明日还有命再来吗?”水芝嚷嚷道,又喊着墨山的名字朝她房中疾行而去,那几个爷们也不管不顾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