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嘶吼,雪花狂舞。一夜之间积雪三尺,山川河流银装玉砌。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大地被冰雪严严地裹进了冬日的梦里。
埋在雪底下的人们一任风吼雪舞,一个个都躲在自己的土砖茅屋里,生着旺旺的大火,煮着大块的腊肉血粑,架起火塘上方的“神仙桌”,一边烤火聊天,一边慢慢地品尝着自酿的米酒。
残冬下雪,对他们来说是好事,“瑞雪兆丰年”嘛!他们又何愁之有?
这是一年辛苦集中享乐的季节!
这是养精蓄锐准备春耕的季节!
此时,乃清乾隆年间,历史上有名的“康乾盛世”年代。以“十全武功”治天下的乾隆皇帝,向以雄才大略、治国有方盛载史册。
从表面上看来,的确是国泰民安、六蓄兴旺。然而在暗地里,却永远是暗流汹涌。尤其是在波谲云诡的江湖上,几乎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
这里是地处湘西南十万大山中的扶阳古城。碧绿的夷江水优雅地环城而过,形成天然的护城河。然后直泄宝庆府,汇成资水,注入浩瀚的洞庭湖。
自古以来,这条扶夷江水给予了当地居民多少富庶!土壤赖以滋润,人们赖以为生。河水永远是那么清澈,水底游鱼历历在眼。
春暖以后,绵延两岸的杏花绿柳,更赋予了人们多少诗情画意。
从古城沿扶夷江逆水而上约五六十里,就是以风景灵秀奇美闻名于天下的崀山。历代均有不少文人墨客,不惜跋山涉水,以到此一游为幸。
传说,最早现崀山之美的,乃是远古一代明君舜皇爷,就是“崀山”之名,还是舜皇爷“钦赐”的哩!
崀山脚下,一条小河从崀山深处蜿蜒而出,注入奔腾的扶夷江。寒冬季节,小河水面已结了冰,但冰层下面的水流,却犹如波诡云谲的江湖,永远是不会静止的,始终在缓缓地流动。
小河下游近出口处的中央,生一天然巨石,上长苍松两株,每株均直上百尺,粗有三人合抱,枝桠如怒龙张髯,覆盖面足有五亩大小,当地人称之为“迎客松”。
以巨石为中心支点,两侧各有一座石拱桥与小河两岸相连。此桥不但沟通了小河两岸的交通,也是进出崀山的必经之路。
巨石临江一面光滑如镜,其上刻诗一:“古石竖何年,苍松种在巅,盘根虽缺地,劲节可参天。老杆为鳞甲,新枝愈翠妍,几经霜雪练,德气最尔坚。”
笔力苍劲,据说还是徐霞客游崀山时所留。
石拱桥的左岸有两间茅屋,屋前挂起一张酒招儿,上绣“神松店”三个大字,显然是一家荒村野店。
这种店,酒菜、茶水一应俱全,如果客人赶不上宿头,也可在这儿暂住一宵。大长炕,不论男女,尽可用最便宜的价钱往上滚,以便熬过一宿。
由于此地并非通都大邑,加上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因此别说是留宿的客人,就是歇脚的行人也难得见到几个。可以想象,客店的生意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一连三天大雪,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被埋在雪底下了。
连日阴晦的天空,今天好不容易露出了笑脸,柔和的阳光照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虽说是阳光普照,依然是朔风凛冽,酒招儿被吹得猎猎作响。
一大早,客店掌柜的就催着小伙计小三儿把店堂里的炭火升得旺旺的,将屋子烤得暖烘烘的;督促着厨房大师傅将一应酒菜准备齐全;自己则不时跑到店门外翘以待客人的光临。
掌柜的姓徐,自称是徐霞客的后裔,就因为他的老祖宗游崀山时在此刻字留书,所以他才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开店。此说不管是否属实,但从徐掌柜的身上,却实在难以看出一丁点儿徐霞客那种文人墨客的遗迹来。大概是年代久了,早就生变异了吧!
已经好几天不见一个客人了,今天一大早,一只雪鹊对着徐掌柜的窗口叫个不停;接着红日初升,霞光万道。
好兆头,预示着今天肯定有客人来。
然而整个上午,路上别说是人,就连兽也不曾见过半只。
直到晌午过后,终于来客人了,而且一来就是好几批。
先是一伙架鹰牵犬的凶猛恶汉,拥着一位锦衣公子,一路大呼小叫地进山而去。这批人并未进店,徐掌柜也巴不得,这些豪门恶少,还是少惹为妙。
稍后来的是一位身材高大、背微驼的红面老者,左手拄一根拐杖,右手提一个大包袱,穿一件老羊皮外袄,足下是半统牛皮靴,带一顶掩耳皮风帽,帽檐下露出的绺绺银与颌下那一蓬根根见肉的赤髯相映成趣。
红面老人一进门,徐掌柜忙带着小三儿笑呵呵地迎上前去:“是老管家呀!快请坐,请坐。哎呀,天这么冷,您老又这么大年纪了,真够戗的!去城里啦?”
显然,红面老者乃是这里的常客。他一边在靠窗口的一张桌边放下包袱、拐杖,一边笑道:“就要过年啦,还缺些年货,趁天气好,到城里走了趟。”
红面老人脸上虽带着笑容,却难掩一丝淡淡的隐忧。
徐掌柜与红面老者相识多年,一眼就看出他今天的神情有点反常,不由诧然道:“怎么啦?您老不舒服?”
红面老人摇摇头说:“没什么。还是老规矩,一壶二锅头,一碟花生米,再加一碗麂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