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温现在表面上是在方妤的公司任职,但每件事情的实际操控者还是傅深。傅深这么说,已经是等同于应允林温亲自去纸条上面的地址看看了。
这是一个切实的好处。
是傅深精挑细选后,摆在林温面前最有价值的回报礼物。
虽然傅深救下林温的那天就已经把当年车祸的真相全盘告诉了林温,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有什么比让林温重新见到当年车祸的幸存者更能让他相信事情的真相,更能想起往事细节,也离他报仇雪恨更进一步。
这对林温来讲,简直是一颗润喉滋肺的定心丸。
但同时……这颗定心丸的糖衣下也隐藏着苦口的黄连。
傅深太懂把握事情的节奏。
他知道在什么样的阶段,给出什么样的酬劳更能让林温对他死心塌地。也知道韩知来找林温求和,势必能让林温想起当年的事。这些事也许会让林温感到屈辱,却也许会让林温心软。而在这种时候,他安排林温去见当年的出租车司机,一方面确实是对林温抢走韩知三成生意的一种奖励,另一方面……却是为了更加激起林温的仇恨与感激,让林温在复仇这条路上毫无犹豫的一路走到底。
傅深对于自己的每一笔支出都算的精准。
在英国近两年的朝夕相处已足够他了解林温的脾性。他知道林温心软,也知道林温最挂念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当年母亲和弟弟车祸的事,林温一定会选择亲自去见出租车司机,然后带着浓郁的仇恨和懊悔,回来不留一点情面的整垮韩知,为他切断韩家的商业命脉打开第一道裂口。
他把事情的每一点,甚至连人性的偏差都算到了极致,本应该胜券在握、拥着十足十的信心、冷淡地看着林温走进他铺好的路,成为他上膛的第一颗子弹。
可……整条不容出错的理智的线里,却偏偏不知从哪里溢出一点多余的情感,像飘浮的线一样环绕在他本应该不为所动的心上。
绕的他竟平白生出一点不忍之心,不敢抬起眼直视林温满是感激的表情。
然而还没等傅深把心脏周围缠绕的多余枝丫横刀斩断,想了一会的林温却抬起头摇了摇,说道:“谢谢先生,但我还是不去了。如果您有新消息,告诉我就好。”
傅深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林温是怕不好跟方妤开口请假,只道:“不用谢我,也不用多想。你抢来的合作商给方妤的新项目带来了不少投资,她正愁没地方感谢你,批几天假让你出国见见人她会很乐意,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派人先一步过去打挥消息了,但你亲自去看看,也能更放心。”
“没关系的先生,我相信您!”
林温又摇了摇头,捏着那张薄薄的、都有些发皱的纸条笑的真诚:
“我相信你的先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韩知公司还有几个重要的合作商我还在接触,如果能把他们拉拢过来,那韩氏的股价一定会跌落的更多,对我们后面的计划也越有利。而且詹姆斯那边一直要求的是和我单线联系传递消息,若是我离开的几天英国有什么重要的消息错过了,一定会耽误的。这种时候我还是不去了,等找到那个出租车司机了,确定下来我再去吧。”
林温后面说了什么傅深根本没注意听,他整个人都被那句极其肯定的“我相信你”烫的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差点要撑不住脸上的平静。
其实傅深在英国的消息渠道从来就不止詹姆斯一个,哪怕没有林温从中联络,甚至哪怕没有林温这个人,也不会影响他全局里的任何事情。
他本该斩钉截铁地告诉林温离开也无伤大雅,然后奋力促进林温去见出租车司机的进程。
可林温却说——“我相信你。”
没有预估到林温会拒绝自己的提议对傅深来说已经是个极大的意外,而这句不掺杂任何利弊考量的信任更是实实在在的打了傅深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还在英国,若是还过着那种他教授林温事务的表面“温情”时光,那傅深早已叹着气抬起头要交代林温两句“人心叵测”,然后再在林温含着笑满是信赖的眼眸中败下阵来,摇着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然而今天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全神贯注都在手里的合同上,好像没听清林温说了些什么。直到一张一张印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签完,桌台上重新变得空空如也,实在找不到什么别的东西再来掩饰仓皇的指尖时,傅深才抬起头,隔着镜片看着站在他面前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林温。
我骗了他。
傅深想,
哪怕他这么信任我。
我却还是毫不犹豫地骗了他。
傅深这一生骗过的人数不胜数,在商场上,没点会忽悠人的手段根本不可能走的长远。真诚是金融的大忌,傅深深以为然,也从来没有为自己的欺骗感到任何的内疚和惭愧。
良心对他来讲只是情感投射的多余产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身利益,雇主和受益者都必须是他自己,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觉得自己对不起任何人,也从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任何不对。若是有人在商业谈判时天真幼稚的对他来上一句“我相信你”,他一定会觉得对方脖子上的摆件和草履虫没有任何区别,愚蠢的让他忍不住出言嘲讽。
可林温的信任又是那么的没由来和全心全意。
这几年来,一直都是他在单向的利用林温,林温对他的所有安排都毫无异议,也从未对他提出过任何的请求和酬劳,就好像他给过了林温什么莫大的恩惠,让一切的任劳任怨都变得有理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