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恪?!他谋反?!怎么可能?!
我握着李治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怔忡地看着他。
“媚娘……”李治探身过来,将我的手牢牢地抓在掌中。他眸中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许多都不可辨认,但其中一种我看得明白,那是痛楚。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压下心头的慌乱,强自镇定:“臣妾虽跟随先帝多年,如今服侍陛下左右,但听到这谋反之事,仍是害怕……这,这可是百姓人家连嘴上说一说都怕杀头的谋反大罪啊……”
李治望着我半晌,才将我搂进怀里,缓缓说道:“媚娘,朕如今心中亦是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定了定神,试了几次,终是挤出笑意了,只是不知这笑是否比哭还难看上几分:“若说谋反,旁人臣妾不敢妄言,但说高阳公主谋反,我是绝不信的。”
“哦?这有是为何?”李治诧异地问道。
“高阳公主先前才诬告房遗直占了她便宜,她又时常怂恿夫君争家产,从先帝时起,众人便知她骄横跋扈,淫恶纵欲,欺凌家人,干预朝政,”我说着,略微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时又想不起,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如此养尊处优、又刚愎自用的一个公主,她能有造反的雄心壮志与深谋远虑么?”
“你分析得也有道理,只是,”李治抚着我的脊背,顿了下才又说道,“只是,还有一件事,恐怕你听了便不会如此说了。因为,此次告他们谋反的不是别人,正是房遗直。”
“房遗直?!他密告他们谋反?”我惊魂未定地看向李治,房遗直前来密报,他这是“大义灭亲”之举。如此一来,恐怕高阳李恪等人的谋反罪是要坐实了。
李治苦笑:“是。据密报,高阳不仅时常口出怨言,更曾派人占星卜筮窥视宫省,又与驸马房遗爱联合魏王余党,侍机谋反。既是谋反大案,犯案的又是皇亲国戚,此事便立刻呈报给了舅父。舅父见此事关系重大,才会匆匆来此见朕。”
“魏王李泰已幽死于均州,这房遗爱本是他的心腹,当年为助他夺嫡上下奔走颇为卖力,如今胜负已分,他竟然还不知趣地意欲重演夺嫡之事……”我正缓缓地分析道,心念一转,来不及掩饰纷乱的情绪,愕然从混沌中醒来。是了,这便是长孙无忌苦心定下的计策!他等的就是高阳公主与房遗爱的妄动,新仇加旧恨,除坐实这对夫妻的谋反之罪以外,更将此事渲染得更加严重,将他所有的敌人都陆续罗织进来,一网打尽。首当其冲地自然是魏王余党与那些不满李治得到帝位子的人,丹阳公主驸马薛万彻、巴陵公主及驸马柴令武夫妇,他们曾是李泰的心腹,而荆王元景一直觊觎李治皇位,而昔日争位失败的太宗庶子吴王恪自然也被牵涉进来。如此一来,长孙无忌便可将不满当权者及自己的政敌一网打尽,从而扫清了独揽朝政的一切障碍……
好个长孙无忌!借刀杀人、赶尽杀绝,真是狠毒至极!
我自知此时为李恪求情有些不妥,但一旦谋反之罪定下,他只有死路一条,权衡之下,我亦不能放过任何机会:“陛,陛下,虽说高阳公主与驸马房遗爱确有谋反之迹,但其他人等,例如吴王,他久居安州,极少入长安,又怎会参与谋反呢?再者……”
“朕心中有数,你不必再说了!”李治忽然不耐地打断我的话语,他猛地起身,冷淡地说道,“朕换身衣裳,便要去上朝了。”而后轻甩衣袖,头也不回地去了。
“陛下……”我愕然,见李治如此懊恼的神情,不知怎地,我心中一痛,纵使有千言万语,却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呆怔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良久都无法动弹。
回想去年佳节,李治特意将他们请来宫中,设宴款待,一家人貌似和谐,其乐融融的盛世图画,转眼间便化作一股血雨腥风、你死我活,确是不知昨日与今日哪个更像在梦中。
日光暖暖,冰消雪融,窗外清风悠悠淡淡,触目的青葱早已隔绝了的寒意,我倚窗边坐下,夏莲奉上茶水,色清而香浓郁。
我接过,心不在焉抿了一口,李治近几日都未到此,我心中仍是挂念先前的谋反案,不知进展如何。派出去的内侍宫女一众眼线,却都忌惮谋反大事,不敢妄加打听,可叹我人在深宫,谋反之事又隐瞒得密不透风,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却仍是束手无策,只能静等。
心中正乱,却听夏莲匆忙入内禀报,陛下来了。
我一怔,侧头看去,李治步履缓慢,神色静如止水,不再有往日的蔼然笑意。我随即觉察到异样,正准备迎驾,却不想起身时将案上的茶盅打翻了,茶水泼在我银色衣裙上,污了一片。
我莫明心悸,愣愣地站着,一时竟忘了礼法。待李治走近我身前,才醒悟过来,急忙跪下。
李治伸手拦住了我,而后指着我裙上的污滞道:“见到朕,为何如此慌乱?”
我暗暗调匀气息,才轻声说道:“陛下恕罪,臣妾一时大意……”
李治拥我入怀,轻叹道:“为何魂不守舍?是因为朕这几日都没来看你么?”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唤夏莲过来收拾,换了茶盅,再为他沏了新茶。
李治转过身,任宫女为他脱去外衫,口中似无意地说道:“谋反之事,定下来了……”
我端着茶盅正要递于他,闻言不禁一抖,滚烫的茶水立时撒了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