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沐然听话地躺下,椅子不够长,他只有把腿蜷曲起来,两只脚才不至于悬空。
高士骞从椅子下面的箱子里拿出一床毛毯,帮凌沐然盖在身上,轻柔地拍拍他的背:“睡吧,中午到了镇子上,我会叫你的。”
凌沐然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他:“高士骞,你想跟男子还是女子成亲?”
“啊?”高士骞闻言,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这这……这进展也太大了吧,凌沐然是怎么想的,怎么一下子就想到要问自己尺度这么大的问题。
凌沐然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明亮透澈的眼神正不依不饶地盯着高士骞,再问了他一次:“你是想和男子成亲,还是和姑娘?”
不如,摊牌吧,瞒着他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把话说清楚了,不信凌沐然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高士骞想罢,便敛容正色,大胆地直视着凌沐然的眼睛,昂首挺胸地回答他:“我喜欢男子,若是我心爱之人愿接受我的心意,我高士骞愿意公告天下,与他成亲。”
凌沐然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随后身子也跟着抖了起来,那种熟悉的不祥预感又冒了出来,可终究抵不住心里的好奇和冲动,他还是接着问了句:“你心爱之人,是谁?”
高士骞握住凌沐然的手,郑重其事地说:“是你,凌沐然。”
凌沐然失力地闭上眼睛,心里像是有无数种感觉同时喷涌而出,全部融化搅拌在一起,让他根本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滋味。
什么都可以说得清了,高士骞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帮自己找住所安顿全家,带自己学做生意……又为什么有时候那么奇怪?对待别人总是彬彬有礼的人,却一直喜欢抱自己蹭自己,还带自己去偷窥别人……全都是因为他所说的,他喜欢自己。他昨夜在床上想了许久,做出了种种揣测,没想到其中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是自己在妄想的那一种,却被高士骞证实了。
可是自己呢?自己应该怎么办呢?凌沐然一点头绪也没有,他现在唯一的反应就是想逃,他恨不能立刻回到家里,不见任何人,尤其是高士骞……不对,现在连自己的家都在高士骞的宅子里,自己能逃到哪里去呢?
要接受他吗?凌沐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准备,甚至在昨天之前,他还觉得“南|风”两个字和自己的生活完全没有交集。可是……要拒绝吗?不知道为什么,凌沐然心里居然有点舍不得,何况,他还欠了高士骞这么多的恩情。
高士骞心疼地看着凌沐然脸上流露出恐慌的表情,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背,哄他:“沐然,你别怕,也别急,我不逼你,你可以好好想想,爱想多久就想多久,我都会等你的,我对天发誓,绝对不催你、不逼你。”
凌沐然微微睁开眼睛,露出湿漉漉的眸子,他刚想开口说话,突然马车一个急刹,他整个人从长椅上翻了下来,跌进高士骞的怀里。
“怎么了?”高士骞稳住身体,冲着车外大喊。帘子从外面被撩开,露出庞梓焦急的脸:“少东家,不好了,有一群人提着刀拦在我们车前。”
什么?高士骞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安。他们走的是官道,是最安全的道路,怎的也会被拦路?他微微掀开帘子,对外面的车夫和庞梓吩咐:“他们若是要过路费,就给他们些银子,用不着和他们耗,安全要紧。”
外面响起人着地的声音,兴许是车夫去和那些人谈判了。高士骞把凌沐然放回到椅子上,见他咬着下唇满眼都是担心,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这种事以前也有过,给点钱就能打发的。”
话虽是这么说,高士骞心里却总觉得不对劲。外面安静了一会儿,突然之间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音。高士骞还没来得及反应,车帘子就被庞梓一把掀开,“少东家,坐稳了,他们来者不善,似乎是要取人性命,车夫说他来拖住这些人,让我们先走。”
高士骞点点头,一手抱着凌沐然,一手紧紧地拉着窗沿。车外一声鞭响,马一边嘶鸣着,一边撒开蹄子狂奔了出去。凌沐然从窗口探出头去向后看,只见车夫拿着一把抢来的刀,站在三四个高高大大的汉子中间,身上已经有了好几处伤痕。
凌沐然的眼眶一下子湿了,他虽没和这位车夫说过几句话,却记得他是个年轻憨厚的男子,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做事情认认真真的,从来不偷懒。
“他……会怎么样?”凌沐然转过头,带着一丝希望问高士骞。高士骞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凌沐然心头一沉,忍不住落下几滴眼泪。
“等回去以后,我会给他修一个最好的衣冠冢,赡养他的家人一生。”高士骞揉揉眉心,闭上眼睛说道。
凌沐然突然一阵恶气冒上心头,气愤地说:“那又有什么用,人死了终究还是不能复生。你有钱,你能让别人为你而死,像我们这些没钱的人,就只能任你摆布。”
高士骞满脸愕然的表情,刚想开口说话,马车突然重重颠了一下,他冷不防摔在了地上。庞梓再次掀开帘子,顺手用鞭子逼退了马车附近的两个男子,脸上的表情已近乎绝望,“少东家,又来了一批人,马也被砍伤了,您快带着凌小公子下车逃走,我断后。”
此情此景已由不得高士骞再犹豫,他一把将凌沐然扛上肩头,从马车的柜子里抽出一柄匕首,在庞梓的掩护下迅速地跳下了车。庞梓虽然胖,没想到却是个练家子,此时他将一条鞭子挥得哗哗生风,愣是从十来个贼人之间杀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