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后歇晌的时辰,贺兰敏在陶庆堂东暖阁中阅。
说是阅,其实阅的是贺兰泽小时候临摹的帖子,和给后来稍大些重新抄录的佛经。
之。
自太宗朝起,佛教从大月氏传来,中原之地盛行起来,昭文帝发妻孝思皇后最是尚佛,座下女眷为表心迹,即便无有兴趣亦多随
譬如身为太子妃的贺兰敏,将门出生,祖父辈都是一生杀伐、血海里出没,不信神佛不由天的烈性。她亦是如此。
然毕竟皇后之下,论尊贵者便属她。便也成日设佛堂,陪尊长听法会,读经。久而久之,于外人眼中,竟也成了个吃斋念佛的慈恩妇人。
便是她的儿子,赠她之物,多来都与佛有关。寄人篱下在青州庭院里,偷愉种植文殊兰赠与她。
灭冀州袁氏时,纵火焚屋舍却不忘下令将正堂庭院中的一颗菩提树迁移出来,道是结了菩提果与她安神用,又道此后再也无需她仰人鼻息。
再后来,他断筋伤骨归来,身子稍好便抄写这些佛经与她。
那会,才弱冠的少年靠在榻上哄慰她,“孩儿又能拾笔了,来日握刀也不是难事。”她垂泪不止。
他笑,又叹,无奈道,阿母莫落泪了,伤了眼睛,我还得给您将这佛经放大重抄一遍。她止住泪水,他却到底还是给她重新誉写。
贺兰敏抚摸着佛经上的字迹,有遒劲者,有绵软处,皆是她的儿子在那七年里对她无声的意。
他出走的这些年,她没有再回青州。便也不知青州城中的文殊兰是否还活着。亦无需菩提果助眠,因为光照料他的那丁点血脉,便足矣让她疲累不堪,沾枕合眼。
遂只有随身带来的这些经,时时翻阅,聊慰思子之情。
“祖母”一个声音将她唤回神,阿梧谴退了侍者,自己推转车轮入内。
“大冷的天,不好好在屋里歇晌,跑来作甚”贺兰敏示意绘嬷嬷赶紧上去推车。
“祖母不也没歇着吗”到底一路过来,阿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靠近暖榻桌案处,瞧见案上佛,搭上翻页的手微微打颤,“阿翁的字真好。”
“你的也不差”贺兰敏将他的手拢在掌心哈气,不是说好去迎薛大夫的吗如何过来了提
到这处,阿梧面色黯淡了一瞬,只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翻佛经,“我也不是专门要迎薛大夫”贺兰敏盛眉。
“阿翁他们一道归来吧。”片刻,阿梧顿下手,扫过那佛经字迹,黑亮眼眸中闪着细小的光,却道,“大冷的天,我才不去候着
冻出病来,操心劳神的还是祖母。
他的目光始终穿梭在那佛经字迹上。良久,闻侍者通报薛大夫过来请安,他遂一下挺起了身子,昂首向屋外。然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他早该想到的,若双亲归来,信中定是早早说了。再者,阿翁回府,侍者怎会将薛大夫报在最前头。
薛灵枢入内,给贺兰敏问过安,转头便给阿梧望闻问切,“脉息平顺,不沉迟,脾肾稍虚,但整体尚好。我们阿梧身子越来越好了
“所以先生就可以不管我了。”阿梧猛地抽回手,别过脸去。
薛灵枢愣了愣,同贺兰敏对望过,不由笑道,“怎会呢,这不冒雪赶回,专门顾着你的身子你阿翁阿姊可都伤着不曾痊愈,我是撇下他们特地回来的”
“先生不必哄我”阿梧推动轮椅,转去了内室休憩。
“原是我不好,和他说他父母许会一道回来。”贺兰敏有些尴尬,转念又道,“阿郎何处受伤,严重吗”薛灵枢顿了顿,“主上乃旧疾,寒症发作,如此经不起寒气,遂而不曾归来。”“寒症”贺兰敏惊道,“他不曾有此疾患,如何便是旧疾”
“外头日子艰难”薛灵枢虽未说是给谢琼琚寻药之故,然推着日子稍算算也能发现是这些年里累起的伤。贺兰敏的思绪有些飘忽。
延兴十九年的隆冬,她曾去过一趟红鹿山,欲领他们回去。然贺兰泽不仅拒绝了她,还道自己时日无多。当即急咳之下,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