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铃挠了挠头,道:“因为我总觉得这件事儿有隐情,你看起来不像是个专想害人的恶棍。你杀神,是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事儿?前头你说烟罗神为了移扩疆域,吞并邻城,想必和这事儿有关系吧?虽然我挺好奇的,但你不愿意说,我也不能强求。再说了,咱俩同行这么多天,算是朋友了吧。”
陆远檀沉默了一阵,道:“我陆远檀亲友死尽,神弃鬼厌,想不到人生最后一程,还能有朋友相伴。姑娘,可否为我寻一壶酒来?”
他咳嗽不止,还总吐血,其实不宜饮酒。但朝铃看他剩不了多久时日了,他若想喝,就由他喝吧。
朝铃扭头,对雪见神双手合十,露出哀求的表情。
雪见神:“……”
他本不想搭理她,可她又可怜兮兮地摇他袖子,“求求您啦,帮我弄一壶酒好不好?一会儿我给您做卤猪蹄酱牛肉剁椒大鱼头!您想吃啥,我就做啥。”
她素来会装可怜,还很有耐心,他不依她,她就慢慢磨。
“巧言令色。”他道。
“求求您了!”朝铃锲而不舍地磨他。
他睨了她一眼,转身离开。朝铃在原地等,百无聊赖地扯了四五片叶子。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雪见神终于从远处走回来,手上拎着两壶酒。
“少饮。”他叮嘱。
“雪见神您最好了!”
雪见神挥手,冰霜雪刃自他袖间飞出,眨眼间劈开了几根带刺的藤蔓,树笼上登时多了个洞。朝铃折下一根树枝,挑着酒递进树笼,然后盘腿坐下,与陆远檀隔笼对坐。
“你是不是想同我说你的事了?”朝铃问。
“朋友倾力相助,我又怎好处处隐瞒?”陆远檀看着远方,目光萧索,“二丫姑娘,内中隐情,我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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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铛只要撒娇雪见神就什么都会答应哒!
身如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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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要从五年前说起,那时候还没有疠气之患,困扰隐岐川的是连年大旱。旱灾影响了烟罗神的神力,许多百姓的田地得不到神明的庇佑,板结成一块块干硬的旱地,颗粒无收。百姓怨声载道,有的人活不下去了,携家带口自尽于巨木之下。事已至此,隐岐川必须迁徙。当时的主君看中了隐岐川西南方向五百里外的一些小城,他们背靠龙首山,山脉挡住了北面的风沙,没有被这次大旱影响。
这些城池中最强盛的一座名叫宛阳,陆氏是宛阳最大的家族,他们供奉自己的氏神,与隐岐川世代交好。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隐岐川的军队间行五百里,兵临城下。陆家氏神是一只黑貘,神力弱小,与烟罗神不能同日而语。宛阳诸城与隐岐川开战不久,黑貘神便背弃与陆氏的契约,逃之夭夭。不少亲近隐岐川的小城见神明远遁,也纷纷投靠了隐岐川。而陆氏一族誓死不降,依靠龙首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一线天天险守城,硬生生撑了两年。
两年后,宛阳城破,陆氏一族举族为奴。
烟罗神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宛阳城,隐岐川主君告诉她,这里将是她新的领地。她巍峨的巨木将挪到宛阳城中心,绿油油的茂密伞盖罩住整个宛阳城,蛛网般的根系将扎根于宛阳城地底,向四方延展。她将拥有新的子民,新的信徒,他们都会在她的庇护下安居乐业。
只不过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陆氏城主让儿子替他守城,自己屁滚尿流逃到了南面。现在宛阳城破,他儿子成了俘虏,只他还在外头躲躲藏藏。隐岐川主君请烟罗神稍安勿躁,只要抓住城主陆云渐,不出一月隐岐川就能够迁往新址。
可烟罗神等不及,隐岐川太热了,她的树干晒得干裂,树叶大把大把地掉。表现在她自己身上,就是她掉了好多头发。她每天抱着自己墨绿色的长发流眼泪,生怕哪天一觉醒来自己变成了秃子。她迫不及待来到宛阳城,这里背靠龙首山,没有风沙,连年多雨,很适合她们树木生活。
当然,她没有以真面目降临。毕竟她是隐岐川的镇守神,主君苦口婆心地告诉她,她是隐岐川的脸面,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隐岐川,万万不能随心所欲。于是,她借用了宛阳旁边一座早早投靠了隐岐川的小城城主傅羽穗的身份。她施了小小的惑心术,所有人见到她,都会自动认为她就是如假包换的傅羽穗。这样一来,就算她有什么失仪的举动,丢的也是别家城池的脸。
她暗叹,她烟罗真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神明,就是聪明。
隐岐川大军在军营里举办夜宴,邀请了众多投靠了隐岐川的城主,傅羽穗也收到了请帖。现如今傅羽穗被烟罗神绑在了龙首山一个犄角旮瘩的山洞里,代替他出席的自然就是烟罗神了。
“攻下宛阳傅家功不可没,若是没有傅家告诉我们陆氏兵防,这仗恐怕还得再打半年。”隐岐川主将刘擎向傅羽穗举杯,“傅城主,今夜你可一定要尽兴!”
“一定一定,我一定尽兴!”烟罗神也举杯。
她从来没喝过酒,隐岐川主君不让她碰,说树只能喝水不能喝酒。现下终于有了机会,烟罗神好奇地抿了一口,呛得直咳嗽。什么玩意儿,凡人怎么爱喝这种东西?隐岐川主君说的没错,这东西若是拿来浇树,树恐怕得枯死。烟罗神纳闷地看着席间众人觥筹交错,怎么凡人喝这东西喝不死呢?
刘擎不断劝酒,烟罗神真怕自己喝死了,一面喝,一面右手背在身后,化为树枝,让酒水顺着树枝根管排出体外。一喝喝到半夜三更,烟罗神背后的地上湿哒哒一片,全是酒水。宴席即将结束,烟罗神正要松口气,刘擎拍了拍掌,士兵押着一队奴隶上前。座中的城主们纷纷露出暧昧的笑容,吃得红红的脸满是油光。
奴隶们都被下人用水冲洗过,个个干干净净,不似外头的那些蓬头垢面。烟罗神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们伏在堂下,穿得很单薄。其中有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不肯跪下,被士兵一脚踢在小腿上,咚地一下跪倒在地。
“将军,”晋城城主站起来,问,“哪些是陆家的?”
刘擎指了指左边那一片,“瞧,那个女娃是陆云渐的女儿陆小芽,出落得像朵花儿。”
晋城城主看过去,一个艳丽的少女跪在人群中,见他望过来,悄悄递了个眼波。晋城城主用剑鞘挑起她的下巴,笑道:“往日你们陆家仗着是貘神近侍,对我们颐指气使。想不到吧,现在你们举族为奴,当我们的床上牛马。”
陆小芽泪眼盈盈道:“我是陆家不受宠的庶女,受尽欺凌,与那些高高在上的陆家子不同,求城主怜惜。”
刘擎道:“这丫头倒是个识相的,知道和陆家撇清关系。陆家若早日归降,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瞧后头那个,陆远檀,正是鼎鼎大名的陆家少城主。”
晋城城主瞧见了后头的青年,他被踢折了右腿,伏在地上,满头大汗。偏生脸色生得白皙,额间细汗更显得他俊美如玉。晋城城主一下起了兴致,“将军可要这陆远檀伺候?将军若不要,不如把他赠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