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爽捏着酒杯沉吟:“哼,我还觉得你们手段实在高明呢。摆个空粮仓在那里引人进去,却在里面烧了迷香……只要有人进去,你们都会知道朝廷到底有没有在管这件事,究竟是谁在管这件事,是这样吧?如此一来,就不难猜到——周记米铺其实只是个幌子,背后真正在做生意的,是你们聚贤岛吧?”
吴无舞吸吸鼻子,居然没有辩驳:“黄公子果然冰雪聪明!咱们做这种生意的,哪能真的自己上阵去做。粮仓的陷阱确实是在周克良出事以后设的,我也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所以我发现在里面的人竟然是永王爷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另外那两个,想必就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何桥和杭俊吧?把这些东西连起来一想明白了,永王爷会插手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因为突然收到了皇帝的密旨。皇帝下密旨要他亲自调查,又派了两个得力助手来协助他,可见皇帝是多么地看重这件事。”
朱爽自己倒了杯酒,默默抿了一口。吴无舞的猜测虽然不完全正确,但是能想到那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刚到永王爷身边不久,负责的事情不过是监视他。至于他究竟有没有收到密旨,我也不得而知。”
——现在,是时候给自己编造一个身份了。
吴无舞笑:“我就知道!永王爷向来没那个癖好,身边突然多了个内宠,怎么甩都甩不掉,还要时时护着你——怎么看怎么可疑。我说,你也是皇帝派的吧?那死胖子,他以为全天下人都像他一样喜欢男人么。”
“噗——”
朱爽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吴无舞脸色微变:“你没事吧?要是我说错了——”
“咳咳……没错,没错。你继续。”
“好,其实我把你请进来,是因为觉得你好歹像个明白人,能说上话。咱们长话短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倘若答案满意,我立刻奉上黄金三十两,恭送你回岸上。”
朱爽沉吟:“我又不缺钱花,要金子做什么。这样吧,我用这三十两黄金换一个问题可好?这样大家各问一个问题,谁都不吃亏。”
吴无舞再次大笑:“公子你果然深藏不露!”
朱爽摇头:“岛主客气了。请问吧。”
“皇帝会派人来调查,想必是下面有人把事情捅给他了——他远在京城,是不可能知道地方的猫腻的。我想问的是,捅消息给皇帝的人是谁?”
朱爽暗叫一声厉害。抓住了那个走漏风声的源头,再要糊弄官府就方便得多了。
要不要干脆找个看不顺眼的人来被黑锅?
想来想去,结果还是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吴无舞虽然有些失望,但是还是给了他一个理解的笑:“好罢,我也不为难你。你要问什么也不妨说出来,我看看再说。”
朱爽道:“谢岛主。我们那天在周记粮仓里面猜测,周记收进去的米其实没卖给老百姓,而是偷偷转卖出去了。我想问,最终的买主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答辩通过了,耶~~~~~~~~~~~~~
海上重逢
朱爽问完了话,两人了然地相视一笑。
吴无舞站起来,郑重其事道:“我不能说。”
朱爽本来就没指望从他嘴里挖到些什么,因此也没有太过失望。反正到了这一步,背后的事情他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东南一带的官员有猫腻那是一定的了。这几个月朱爽也把宋国的税赋制度搞了个清楚。宋国的税赋收钱也收粮。按照惯例,秋收上来粮食按一定的比例分成,大头运去给边疆和各地的驻军,小头留下来放进粮仓。到了第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再由官府慢慢平价放出来,以平抑米价——这样朝廷便又能赚上一笔。
这规矩,自宋国太祖前下来,小修小补用了两百六十年,全国都一样。
东南一带突然会有人钻空子,那是因为大约几十年前有人研究出了一年种两季庄稼的方法——早春天还冷的时候,先在草棚里培育庄稼的幼苗,等天气暖和些可以在外面种庄稼了,就把已经长到两寸许的幼苗移植到外面去,这样便能节省个把月的时间来种第二季。
两季庄稼的种法在东南推广开来,渐渐地东南的庄稼产量就翻翻了;于是朝廷开始在东南各州县加一倍的赋。加了十几年之后,因为年年旱涝不同,且不一定是东南州县的所有地方都种两季庄稼,一时间闹得老百姓民不聊生,四处作乱。双倍的赋税不久就又取消掉了,改成按当年收成的一定比例算。这样一来,东南能收上来的粮食还是比别的地方多了不少。
朝廷每年都会派人巡查全国的粮仓,时间就在夏末,宋国大部分地方的庄稼还没成熟之前。
朱爽想,问题大约就出在东南的粮食在夏天可以提早收一个多月这点上。在别的地方庄稼还没成熟的时候,东南的粮食已经可以送进粮仓去了。
这就给官员们钻空子的机会。他们秋天把粮食收上来以后,给部队的那一部分老实送过去了,该送到粮仓的却都马上全部卖掉了,反正在朝廷的巡查使来检查的时候,他们早就用夏季的塞满粮仓了。等巡查员走后,他们再按照规矩把夏季收上的米平价卖出。这样一来,巡查使每年都能看到他们塞得满满的粮仓,然而到了真正用粮的时候,仓库里却一颗都不剩了。
大约五年之后出的便是那样的乱子。东南的官员在前一年秋天卖掉了粮食,本以为一到夏天便又能用夏季的粮食充实粮仓;谁知那年东南竟然连下了几个月雨,夏季的庄稼颗粒无收——所以他们便什么都不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