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有些社长跑去问他,他把眉头皱起,扯东扯西,就没得人问了。
“所以你们刚才说的挖不挖界石,根本没得人问。”
他便问大家还有意见没有?环顾众人都变成瘪了气的皮球,只有李洪四鼻孔哼一声:“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
“你说我是小人?”
“我只敢说你是小人,我还敢说哪个是小人?”
封土就连耳光也懒得搧他了,一笑了之。遂交待回去先给社员吹一下,不要想不通,明天行动。
这事土改他在大学时就料到会生只是没料到会来得这样快而已。后面瓜子缠渐渐起雾,冷骏感到置身事外,从今后生的许多事,他都是个局外人。
看着这群开会的,像神仙在打仗。
他的头脑已经空荡荡,失去了地还有什么呢?整个世界都是一团虚无,这团虚正向着一个比它更大的虚无进军将会叫你摸门不着像那八阵图八阵图还有定则虚无既有此称很大程度就是随心所欲还要厉害得多呢!
现在他脚下就是虚无,一跟斗就到了东渺河边。
他既拿定主意要当局外人心头却又窜起火苗身体燥热难当,皮肤皲裂奇痒,视眼皮底下口鼻黑毛如茵,抖抖身子,浑身长毛破衣而出,哎呀我变成了野兽!一双鞋子脚爪撑不起就像两只船。
乃索性将兽就兽,将船拿来顶在头和尾椎上在石上四足而立,引颈长啸。
他平素说话便有轰雷声会觉得是立体感的低音提琴过了还有余响。
啸声贴地而起如冻雷惊笋,飘转久绝,属引低回在东渺河和瓜子缠的雾面激起阵阵涟漪。
瓜子缠的雾居然膨胀起来了,漫天弥野,这还从未生过。
次日一大早,田野彩雾迷茫。雾气裹着的一轮红日,如独眼巨人的巨眼,观望这片混沌的世界。
封土出工哨如响尾蛇在雾中梭动,任务奇特哨音都变怪了,半天除前天开会的干部外只拘来了几个地主。
在红色巨眼久盯之下,变薄的雾中出现些树桩,这当然不是树桩,田野哪里有树、哪里有桩,大家都明白。
封土揣着愤怒与好奇疾风般冲去寻视,原来是一些人,各自在自家田里,顶着石块,或立或坐。
雾将人脸半掩,头上顶着自家盖了大红鲜印的土地证,防风吹落了,压上石块,鲜红之印章却透过石块而射出,是鲜血染红的。
解放战争中烈士的血,土改中地主的血,把土地证左近的雾都浸润红了,连那个独眼巨人的目光都没有这么厉害。
所以封土等晓得石块下面压的是土地证。
“反了反了!”
钱武昨晚在女儿开导下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不紧跟形势不行,跟着道:“还好,没有提刀弄棒。”
“敢!”
封土将袖子一挽,对王金山:“先挖我两家的!”
王金山没奈何舞动锄头,挖向他们两家地界上的界石。
钱武等也过来共同挥锄。
界石挖出撬翻,封土又挥起锄头背去砸,并对将锄把支着下巴、腋窝站着隔岸观火的人喊:“来呀来呀!”
地主赵正就站在他旁边,心想这是你叫的,不砸白不砸。
吐泡口水在掌心,搓了搓,上前一阵“呯呯嘣嘣”,界石应声开裂飞溅、残渣四射倒成了几块。
大家接着又去挖作为地界的土埂。
这道打过永久烙印的田埂经两家几年来的悉心爱护已增高变宽,杂草封垅爬藤缠绕。还有田鼠窝,蜥蜴窝,小动物们已经在此安居乐业了呢!
这时那些躲着抽烟的为了不被扣上落后分子帽子也都从雾里钻出来了,大家面对这肉墩墩像有生命的土埂都有些不忍,似乎比挖那界石还更难下手。
封土率先垂范将锄头从锄柄上挖落两次——这主要是他锄头平时少用的原因,大家于是七手八脚横来竖往也数不清有多少手和脚齐努力,挖得土块草根如弹片横飞,很快便将几条宽宽厚厚茁壮的土埂送进历史垃圾堆。
毗邻是冷骏家的田,浓雾中似有一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封土看像是冷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