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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程门立（第1页）

云坠成霭，雾锁烟笼。一方相国府邸被压成了一坨灰黪石龛，小风一溜儿，烟波骤起，便依次露出了层层踏跺与拴马桩子。继而云窗雾槛，府门洞开，渐能辨出脚下砖里那些黏连成片青苔藓。

相府门前铅灰残破砖墁地上，井然序地挤了太学院赶青葱少年。他们一个个眉飞舞地手捧简书，环佩璆然，朗朗声。孔光出府静立阶前，宛若误入了青林翠竹间，疏影幽幽，流水潺潺。枯叶抱团脚下走，祥云缕缕髻上缠……

呦呦鹿鸣，食野蒿。嘉宾，德音孔昭。视民恌，君子则效。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芩。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旨酒，以燕乐嘉宾心。

一阙唱罢，万籁无声，太傅遂展袂轻施一礼，学子们齐齐躬身以。孔光搭脚坐上了太仆亲驾驷马安车，幼帝箕子便上前牵马，伴读王临、刘棻分侍两厢。太学生们又唱起了《劝学》歌，穿两阙间，进西宫东门，队伍前里遥，向天禄阁方向一点点遁去……

况短墙银杏雨，更兼高阁玉兰风。天禄阁前白果林子，棵棵如利槊一般扎进了雾霭中，一遇小风，树金黄银杏叶片就哗哗直掉，恰似下了一场黄金雨。云中高阁六层檐牙及周遭地面上，宛若碎金般铺了浅浅一层。

箕子与太学生们立于阁前，但见九重石磴螺旋而上，枯藤绕柱，苔藓成斑。好在铺了一条猩红罨画柔锦织缎，扶摇而上直通阁门。俟太常卿传呼吉时到，礼乐骤起，鼓喧三通。耳一净，大鸿胪卿便扯嗓高喝：“学童趋——”箕子疾领王临、刘棻拾阶而上，一路小跑揖于堂间。

王临与内兄刘棻随揖堂上，便观六路，耳听八方，窥见太傅孔光居东席正襟危坐，岳丈紧挨，扬雄次，皆着一副道貌岸然泥胎相，想想都啻捂嘴笑。忽睨见斜刺里父翁王莽正怒目而视，忙缩头，大气吭。时大鸿胪左咸面南礼宣：“学者师达而材，吾未知其圣。圣所在，则天下理焉。在右则右重，在左则左重，故古圣王未尊师者也。”

王临听了脸皮由一阵臊红，耳烫得烧燎。

太常喝宣：“行盥手礼——”便三名内侍手奉龙洗趋进堂。大鸿胪左咸于一旁朗声提典道：“反复搓洗，净手净心，去杂存，以期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箕子三遂于龙洗中揉搓多次，出水又随手接过宫娥呈上素麻巾帕拭干净，便听太常卿又宣：“正衣冠——”大鸿胪跟言：“正衣冠，端品行，明非，知荣辱。礼义始，在于正容体，齐颜，顺辞令……”俟三端正冠帻及青衣，又听太常卿振臂高喝道：“拜褒成宣尼公——”

箕子张目凝望着孔圣壁绘画像：面庞方正，须眉飘逸，头玄帻，身着一袭宽大长袍斜坐磐上……细墨勾出了他智慧与深邃，狂笔勒出了他青铜雕像般恬淡与坚毅，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一般。

三遂向圣礼行九叩仪……左咸又道：“天地者，生本也；先祖者，类本也；君师者，治本也。天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大成至圣褒成宣尼公，删史书、定礼乐，赞周易，著秋，师表万世。”

几拜罢起身整衣，便听太常扯嗓高呼：“行拜师礼——”三赶忙面东伏跪行三叩。箕子拜道：“门生归命，以师范，学生箕子诚乞师授业门下，承教于上，特贽见！”

太傅孔光疾领刘歆、扬雄上前扶起，道：“参也得，请公子无辱！”

太常又唱：“献贽礼——”随便十四名黄门内侍抬礼上堂，待贽礼入内，便礼郎具数报上：“贽礼成，缯帛百匹，百末旨酒四瓮，脡脯十架！”

太常又宣：“吉时飨茶——”箕子三便转身接过内侍传进玉卮清茶，揖礼奉上道：“门生箕子，清茶以飨，伏惟师弃敝屣，赐教于下。学生当尽心竭力，勤学辍，以圣贤德牧养万民！”

太傅三遂接过玉卮一饮而尽，随又接过书僮呈递《论语》简书赠箕子等，“常尊，曰君，曰父，曰师，三者而……君于臣，父于子，力所及处，赖师教尔！切记切记！”

箕子三忙深揖一礼，道：“谨尊师傅教诲！”

太常丙昌又仰脖宣喝：“礼成——”随孔光便引吭高颂《大学》章：“大学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一方高歌，八方和。天禄阁外上千青衿学子皆奉简跟颂：“物本末，事终始。知所先，则近道矣！古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朗朗墨香，犹山涧流泉，犹脆口百灵，直唱得群激荡，个个热泪盈眶，生民哀劳以怨，子衿望穿愁肠……

秋冬交，刺骨冰寒。太常卿丙昌以今冬多卜择吉，奏请朝廷宜行国葬大礼。太皇太敢怠慢，便策名典丧令王莽举丧大葬。十月十壬寅，未尽九刻，大行皇帝送葬仪始，大司马赴南郊告祭天地，大鸿胪设九宾随立牲前。所执事皆长冠，着斋衣。群臣入位，太祝献醴，大司马西跪奉读谥策，再拜稽，告祭成礼。

气肃而凝，露起成霭。俟王莽一行身披霜花，诣未央宫金殿端门口时，东方微曦，朝霞酡红了。太常卿于端门前上得祖奠、布设灵幄，至吉时方由三十六名东园武士，于殡宫清凉殿内载出了大行。幼帝由太傅孔光前引出宫，太常卿丙昌忙迎上跪请。王莽遂接引箕子入得幄内，又赶忙伏拜地上诱哭几声。

太常卿闻听幄内新帝哭声，痛与痛无足轻重，就赶忙令大鸿胪左咸传哭各地……偌大一座繁华都城，就一下子陷入到了鬼哭狼嚎幽冥中，到处皆见哀怆于地，悲痛声，俨然误入了一座哭城……世大舛，天必异象，但见那苍穹中煦陡藏，风森森；黑云翻腾，滚雷震震；幢幡如林，缟素如云；三百引棺，挽歌北门；夹道叩拜，万马齐喑……

上苍雾蒙蒙地鼓瘪了数，直到蛰入冬月门，终憋足了腹心酸，哀恸几绝地将朵朵寒英挥洒了下。夜漏未尽时，长安城里早白皑皑，幡然成了妆玉砌童话世界。

在宣室殿西北承明庐内，大司马王莽早便被噌噌袭进寒气冻醒，心想天也变脸太快，便披上肨袄起身撩帘，见牖外水晶铺地映玉阙，琼花压枝层层了。待王莽头敷帻加衣洗漱了一番，便急急出门走抄手内廊，敲开了太傅孔光居内阁门。

寒暄过于席榻落坐，孔光便着内侍上茶。侍者虽应喏而去，冰天地，也着实忙坏了连夜值守一众宫。孔光直冻得一边搓手团起袖头，一边呼气成雾道：“刚入冬月就大铺地，也算苍穹应瑞，坤轴呈灵了。京辅三地旱缓解，若衮州豫州也着落，大汉粮仓，便高枕无忧了。”

王莽听罢惨淡一笑，道：“中原粮仓虽养地，&xeoo1并富庶。年年岁岁得朝廷倚重，&xeoo1往往只止于言表，收多多，予寥寥哇！就拿新都一带说起，收年景纳粮入库，然逢旱涝便任其荒逃！侯国年年倾尽所，也难挡路冻骨、遍野饿殍哇……”孔光听罢遂捋须笑道：“耳光扇得震天响，可伸手莫打笑脸哪！所幸愚兄出了相府，闹事你便寻马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