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默不吱声,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好一会儿,虞景明才又笑笑说:“其实卞先生是因为麻师傅吧。”上回在许老掌柜家里,虞景明听到麻三妹跟卞先生说过想让他离开虞记的话。卞先生当时虽然拒绝,但卞先生的性子虞景明多少能摸着一点,既然对麻三妹有了承诺,想来便会抛开其它,诚心以待。麻三妹心中所想,卞先生大约都会为她尽力做到。只这份心,麻三妹却不一定能体会得到。卞维文闷声不响,气氛便有些凝,虞景明晓得,这方面卞先生不愿多说,倒是她着相了,就点点头:“卞先生既然决定了,景明自也不强留。”卞维文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的性子,若是大小姐诚心相留的话,他会有些为难的。“多谢大小姐。”卞维文站起身来,朝着虞景明一揖礼。虞景明同样起身,微微一福,好聚好散。“维文还有一个不情之情。”卞维文又说道。“卞先生请讲。”虞景明好奇的道,倒是不晓得卞先生什么不情之情,凭着卞先生之前的帮助,只要不违中正之义,虞景明自要尽力成全。“维文想请大小姐不要刻意宣扬我离开虞记的事情。”卞维文道。虞记总账这样的关键位置若是换人的话是需要公告的。虞景明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卞先生竟是这么个不情之请,一时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只她也是聪慧之人,细一想便摸着一个大概,卞先生既然同麻三妹有了约定,他离开虞记是示之以诚,只是两人终究只是口头约定,未来的变数很大,卞先生却不想给麻三妹造成负担,如此,他离开虞记自是不宣扬的好。卞先生也算是用心良苦。“好。”虞景明点头。……“虞景明就喜欢弄些小聪明。”钱家大嫂坐在2号门里,撇着嘴跟麻三妹说话,说的自然是之前虞景明使诈诈出麻香婆的事体。麻三妹坐在门边儿,这时扯了扯嘴角,心想着,没办法,架不住有些人就吃她那一套,想着这些的时候,她还伸长了脖子朝对面虞记大门望,她刚才看到卞先生跟虞景明进去了,也不晓得做什么?“行了,事儿就这么说定了,你快点跟虞景明摊牌,然后去陶家上工,陶家那里可专门为你开了一个工坊,连宣传单子都印好了。”钱家大嫂又叮嘱了一句,又翘了翘嘴角:“用的就是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名头,虞景明这回可算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钱家大嫂笑笑,出了2号门,只到了门边又想起什么似的对麻三妹说:“对了,卞先生那里你也留个心眼,现在革命闹的乱糟糟,我听说,这满人快活日子也到头了,卞家那三兄弟守着个老潢,以前是占便宜,这以后啊,嘿,指不定还要不要受牵连呢,总之,这话我提了,你放在心里,自己有数。”说完,钱家大嫂这才离开。麻三妹送钱家大嫂到永福门口,这才转回2号门里,进了屋里,关上门,整个人就靠在门背后,心里突然有些慌慌的感觉,最近麻三妹的心思是患得患失,先是莫守勤的事体,终是叫维文说中了,由虞家三姑娘出手,莫守勤最终决定去了四马路分店,这让麻三妹的心情就烦燥的很,是去是留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不过,她心里明白,留已经是不可能了,她要跳槽的消息如今永福门是人尽皆知。留不得,自然只能走。只让她有些不甘的是维文那里,让他跟自己一起离开虞记,他却不听,这会儿又不晓得跟虞景明说些什么,自己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做局,还付了一大笔钱请钱家大哥大嫂为她出头,卞先生那里虽有了承诺,但感觉依然是不远不近的,她做这些真的值吗?不由的,麻三妹又想起刚刚钱家大嫂临走前说的话。牵连?会有什么样的牵连?好一会儿她心才安静了些,拿了一只铝皮的盆,端到虞记大门边的水龙头那里,借着放水,那头就直朝着虞记里面张望。卞维文这时出来了,看到盆里的水溢出来了便说:“三妹,水满了。”“哦。”麻三妹对于卞维文没有答应她一起离开虞记,心里还有些不痛快,不痛不痒的应了声,弯下身子去端水盆。“我来吧。”卞维文端起水盆又问:“哪个用?放哪里?”“六叔的剃头担上。”麻三妹抿着唇说。卞维文笑笑,端了那盆水朝茶档上去,六叔的剃头挑子就在茶档边上,年边,生意还不错。麻三妹的脚在地上磨了磨却并未离开,她在等着正从里面出来的虞景明。知音难觅虞景明一出来就看到麻三妹站在水龙头边上。先前钱家大嫂找麻三妹的情形看在眼里,自晓得麻三妹是想跟她摊牌了。“麻师傅,有事体啊?”虞景明笑笑道。明知故问,麻三妹心里嘀咕,嘴上却说:“是啊,我要离开虞记了。”“想清楚了?”虞景明笑笑问。“想清楚了。”麻三妹肯定的道。“好,你要走我不留,还是我跟你说过的,桂花糕的方子你可以带走,但那方子是改良过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夫,是虞记所有师傅共同钻研出来的,我虞记依然可以继续使用这个方子。”说到这里,虞景明顿了顿又道:“另外,我再提醒你一句,在南洋劝业会上得优秀奖的是虞记桂花糕,不是麻师傅桂花糕,所以麻师傅,或者麻师傅未来的东家,你们新制的桂花糕,要是想打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名头,景明是要告你们侵权的……”“大小姐,你不觉得做的太绝了点吗?就算是你改良了方子,虞记桂花糕那也是我亲手做出来的,它就得了南洋劝业会优秀奖,如此,那我做的桂花糕凭什么就不能用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名头……”麻三妹猛的抬头看着虞景明,就在刚刚,钱大嫂还跟她说陶记那边的宣传噱头用的就是南洋劝业会优秀奖这个名头,如今大小姐两嘴皮子一张,竟是不准她用,这也太霸道了一点……“哟,大小姐这也太霸道了吧,那虞记桂花糕不就是麻师傅做的桂花糕吗?麻师傅做的桂花糕本就是得了南洋劝业会奖的,如今凭什么不让人家打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名头……”麻三妹的声音极大,引得周围人频频朝这边望,听到话的也不由的议论了起来。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先前麻三妹要跳槽,大家使不得说麻三妹是白眼狼,可这会儿,虞记桂花糕的师傅明明就是麻三妹,而虞记桂花糕得了南洋劝业会的优秀奖也是事实,报纸都登出来的,大小姐不准麻三妹拿优秀奖来宣传,在普通人眼里,这是有些过份的。“虞记桂花糕是你亲手所做不错,得了南洋劝业会优秀奖也是事实,我引以为豪,但你离开了虞记,你做的桂花糕还能算是虞记桂花糕吗?既然不是,那你凭什么打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名头,虽然同样出自你手,但名不正则言不顺,是这个理吧?”虞景明一脸平静的反问。麻三妹咬着牙,她哪里说得过虞景明,只是却不晓得如何反驳。维文是文化人,他应该是晓得如何反驳的:“维文,你来评评理。”麻三妹咬咬牙,冲着人群里的卞维文说。卞维文站在人群里盯着虞景明看了一眼,虞景明直视他的目光,坦坦荡荡。卞维文便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却是笑笑,扯了扯麻三妹的袖子道:“三妹,我今天买了只猪脚,老潢说你卤的脚猪最合味口,你来帮我处理一下好哇?”有些事体,到得一个层面,就要讲一定规则,虞记桂花糕是麻三妹做的不错,麻三妹做的这个虞记桂花糕是得了南洋劝业会的优秀奖也不错,可当初大小姐做事滴水不漏,当初得奖时登记的名称就是虞记桂花糕,那么离了虞记,麻三妹的桂花糕便是做的再好,也不能称为虞记桂花糕了,因此,麻三妹到了陶记后,那她坐在桂花糕自不能打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名头,这是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