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门洞那一盏灯在细雨中摇晃,长巷子里影影绰绰。虞景明跟小桃和红梅一起进了后街,整条后街已经叫人挤的水泄不通。看到这情形,虞景明晓得,大体是打不起来。毕竟象麻油婆那样纯看热闹的少,这样的事体,大家还是要劝一劝,拦一拦的。嘉佳看着虞景明和红梅,从人群里朝虞景明和红梅招手:“大小姐,红梅嫂……到这边来。”虞景明同红梅挤了进去,三十七号门口,翁冒,麻河北两个带着几个人架着卞维武一个劲的往屋里拉,外面石阶下,赵明,许开源两个也架着平五,死死的将他拦在门外,平五还兀自挥着刀,一幅要找卞维武拼命的样子。卞先生披着一件青灰的夹衫,就站在阶前,死死的挡在门口,平五就在他眼前挥刀,他眼眨也不眨,倒是赵明,许开源几个吓了一身冷汗,平五的刀就在卞先生眼皮低下,一个没拦住,卞先生就要被开瓢,你说吓人不吓人。“平五这到底闹的哪一出啊?”虞景明皱着眉头问嘉佳。“平家人说,平五的货被卞老二给封了,说是走私货。”嘉佳看了平五那边一眼,回道,虞景明这时突然想起下午在四马路上,卞维武是带着人去各场子查走私,倒是没想到,居然就查到平五的头上了。“动刀子谁开怕不成,我卞老二也是见过世面的,真动起手,谁躺下还不一定。”卞维武又从门里冲出个脑袋。“你给我进去。”卞维文用劲推维武进门,嘣的一声关上了,大家伙儿看着兀自晃动的铜环,才松了一口气。“平老爹呀,有事体还是好好商量着解决,这喊打喊杀的对谁都不好,我不是帮谁,只是卞维武那小子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性子你们不会不晓得,那自小就是大闹天宫的主,也就被维文这个大哥拘着才安生些,你家平五别看比维武大两岁,可两人打架,平五什么时候是卞老二的对手了,说句不好听的,他俩个斗刀子,躺下的还真不定是哪一个呢……再说回来,就算是平五赢了又如何,伤了人不要坐牢呀?”赵明冲着一边闷着头的平老爹道。平老爹和平婶子虽然有一些小算计,但终归到底也算得是老实人,一听赵明这话,那背心也是直发毛,今天幸好有大家拦着,要不然还真不定会出什么事体。“平五,回去吧。”平老爹劝了声。“你们别管。”平五闷声说。卞家的门又吱呀的一声开了,卞维文提了几把椅子出来:“老爹,婶子,平五,坐,我们谈谈。”雨已经停了,天边有点浅浅的月印子,卞维文将几把椅子摆在阶下,他就坐在石阶上,平老爹和平婶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平婶子扯了扯闷着头的平五,平五才愤愤坐下。周围看热闹的渐渐的散了,赵明几个留了下来,以防有个万一。虞景明见这边确定不会再有大事,招呼了红梅正要离开,却被嘉佳和芸嫂子拉进了屋里。余家和卞家是斜对面,隔着门,外面的说话声屋里听的一清二楚。“平五,你的货是在哪里被封的?”门外,卞先生的声音平淡的就象是聊家长里短。“在利德商贸行的仓库里。”好一会儿,平五道。“你的货为什么放在利德商贸行里?”卞先生又问。“这管你什么事啊,我爱放哪里放哪里。”平五嘲讽着说。“是不关我的事。”卞维武轻笑,顿了一下又说:“你没有钱支付全部的货款,只能是卖一点再提一点,所以,那批货说到底还是利德商贸行的吧?”“你什么意思?”平五没有吱声,平婶子听着卞先生的话似乎有什么不对,不由狐疑的问。“老爹,婶子,你们一直在说维武封了平五的货,绝了平五的路,可事实上,维武封的是利德商贸的货,什么时候利德商贸行的东西就成了平五的了?”卞维文的话音依然平和,但话意却也见峥嵘。“利德商贸已经答应把货给我的,只是我一来钱不够,二来也没有摆货的地方,这才存在利德商贸行的仓库里。”平五强辩道。“没有入你口袋东西那就不是你的,别忘了利德商贸早先还答应那批货给维武的呢,对吗?”卞维文继续反问。平老爹吧答吧答的推着水烟,平婶子张口欲言却完全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平五阴沉着脸不言不语。“平五,维武是江海关公廨所的差人,查走私是他职责,他查的是利德商贸,跟你平五是没关系的,平五,你见好就收吧……”“卞维文,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家平五无理取闹了?”平婶子坐不住了,跳将起来喝问。“这什么意思呀?”虞景明这边,嘉佳压低着声音问芸嫂子,芸嫂子看着虞景明,虞景明微微摇头。“卞先生这话我不明白。”门外,平老爹重重的吐了一口烟,用劲的扯了平婶子坐下,才声音低沉的问。“那我跟老爹说说吧。”卞维文说,咳了一声继续道:“我其实一直不赞同维武进江海关公廨所的,一来要仰洋人鼻息,心里憋屈。二来,那里利益太重,维武的性子也是重利的,这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呀,就单说今儿个这事一发吧,明天维武只怕就要被公廨所停职审查了……”“该的。”平婶子嘀咕了句,平五依然不吱声,平老爹又抽了一口烟,瓮声瓮气的:“为什么?”按之前卞先生说的,维武只是做他应当做的差事,又做什么要被审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平老爹你也是晓得的,这批货本来是维武的,利德之前一直跟江海关的董帮办关系不错,维武是攀着董帮办的关系,才从利德商行那里讨了些甜头,帮着销一点货,赚点份子钱。现在呢,利德跟董帮办之间有了矛盾,利德商行显然另有想法,但利德和董帮办两方合作多年,互相之间总有些顾忌,免不得要试探一下,维武是跟着董帮办讨饭吃的小喽罗,自然就成了利德开刀的对象。所以,利德商行才把当初说好的货交给了平五去卖,这可就打了董帮办的脸,董帮办也是要脸的,是人都是要脸的,董帮办免不得要找回场子,这才有维武带人去封利德仓库的事体,只人家利德也不可能光挨打不还手,只不过利德那边要反击得有个由头……”“这跟平五有什么关系?”平老爹闷闷的问。“维武今天封利德仓库,走的是公廨所的官面手序,平五今儿个这么一闹,维武就变成了公器私用,利用公廨所打击报复平五,有了这个由头,利德再走一下关系,公廨所那边自然可以审查维武了。不过,我说这个倒不是要怨你们的意思,维武既然选了这条路,那一切的后果就是他该担当的,只是维武不过是一个小喽罗,利德对付他的目的最终还是董帮办,这等神仙打架的事体,别人躲都躲不及,平五是个局外人,如今他卖利德的好已经卖了,若不见好就收,还等着最后成炮灰吗?要晓得,董帮办也不是个没手段的。”卞维文一翻话落,平老爹和平婶子都哑口无言了,平五脸色有些复杂。“就算不成炮灰,但若逼的太甚,为着维武,我也是要拼命的。”这句话,卞维文说的低沉有力。“我们还怕你不成。”平婶子愤愤不平的嘀咕,平老爹跺跺脚站起身来,然后背着手,转身就默不吱声的朝街尾家里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瞪着平婶子和平五:“你两个还不回去,这大半夜闹腾的,好看呀……”“哦哦。”平婶子听着整个事体是利德跟董帮办在打擂台,弄的有些六神无主,再加上卞先生最后那话也让她的背心直发毛了,这会儿连忙扯着平五起身,慌乱中还踢倒了凳子,又连忙扶正,才快步追上平老爹,街尾平家的门开了又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