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妹回来琢磨了几天,越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话里有话,只怕要问牛北风才知道。
牛北风这人吧,对自己喜欢的人是藏不住话,对讨厌的人那是不置一词。今个娘子肯开恩和他说话,心道正是表忠心的时候,想着妹妹妹夫的亲热劲,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嘿嘿,”他扯了扯袖口新磨出来的长须,讨好道:“我就说了我们的事,想让妹妹拿个主意,结果她脚下一滑,吓了我一跳。原来是怀了小外甥了。”
桃妹红了脸,瞪他“你是大笨牛啊,我们的事,我们什么事,这不好好的吗,妹妹家里一堆事,烦她作甚。”
这倒是第一次声音这么大,险些掀翻屋顶。她愤愤然,抓起手边盖手的小被子就往他丢去。
真是个大笨牛!这大半年来,桃妹是甚少理他,谢奶奶故去,自己小产,双重打击让她郁郁寡欢,难以提起兴致。再加上牛北风那日对大伯一家的表现,桃妹是不满的,生恩养恩是要报答,但没孩子陪的道理。诸多原因加在一起,她是有些晾一晾他,按牛喝水。原是自家事,没得让南风担心的道理,再者,这事她也帮不上忙。故牛北风的回答,正是让人又羞又恼又恨。
大笨牛闷头吃了一棍,愣了半响,莫名其妙看着娘子。
得,他还不知道自己为啥生气。牛北风要是有妹妹一半聪明,她都谢天谢地了。
过了好一会,她意识到自己失态,恨恨把被子抢过来,解释道:“夫君,这半年来,我心里惦念奶奶和未出世的孩子,忽略了夫君,是我不对。是我没用,没照顾好奶奶,也保护好孩子。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就是个废人。”
牛北风似是一怔,飞快在她面上一扫,又低下头去做熊样,被娘子的一腔话勾出了情绪,摆手叹气道:“是我没事,让你们没过上好日子。”
“不,不是这样,好日子不是吃鱼吃肉就是好日子。心里有期盼就算是吃青菜叶子也高兴。我不敢想象以后再有孩子日子怎么过,总不是人人都会高兴的。要真有那一天,不用等她来害,我抱着孩子跳白水河一干二净。”桃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想要刻到对方心里去。手里那一方帕子随风飘散,落到火盆里化为灰烬。
他没说话,低着脑瓜子在想什么。
桃妹也不急,故意偏过头去看那床上褪色的鸳鸯枕头。不给他施加压力。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显,问牛北风你是要大伯一家还是娘子孩子。不满他偏心的态度,不满他不顾小家的心态。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人不下点狠药,是不会明白。人家把他当傻子,他把人家当菩萨,真正关心他,爱护他的只有自己这个娘子。总之,牛北风就是个榆木疙瘩,是个块烂木头,她都要整治回来。
牛北风这人啊,说好听点叫憨厚,说难听点就是愚忠。父死母嫁,一夕之间,十几岁的少年迅速成长,他只看到了大伯一家接纳了自己。不知大伯一家对母亲妹妹的逼迫。刚成亲的娘子和顺从了多年的大伯一家,他不知如何选了,恰恰沉默其实是种软弱。所以那一家人敢肆无忌惮,桃妹一退再退,退到无路可走。
夫妻相处,时日渐长,慢慢有了感情。而因为妹妹娘子的调解,北风和娘的关系缓解了些,至少见面能打招呼,当年的事,慢慢有了眉目。今日席面上,妹夫说过,如果当年不是黄氏带着妹妹改嫁,只怕妹妹早被人逼着当别人的童养媳了。爹出事那日,他跪在病床前保证要照顾娘和妹妹。这么多年来,他以为是娘对不住爹,带走了妹妹,如今老天爷告诉他,是他牛北风没用。他让拿一家子黑心鬼着了道。
牛北风的眼圈突然红了,十个指头如鹰爪,掐得桃妹的肩头生疼:“我以为问心无愧,以为自己坦坦荡荡,我错了。你骂的对,我就是笨牛,蠢猪。妹妹那么小,他们就逼着她做童养媳,收了媒婆的钱,要把娘卖给傻子。后来还害了我们的孩子。”他狠狠抽了自己几嘴巴,立马肿胀如猪头,愤然道:“要不是我卖不了钱,早把我也卖了。”
“夫君。”她连忙扯过他的大掌,笑着流泪道:“不晚,只要你明白就不晚。你依旧是我的好夫君。”
“要不是妹夫今日告知于我,我还是蒙在鼓里。他们都不同我说。”
桃妹暗中感激肖融安和南风,若没有他们,大笨牛这个弯难转。她按住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来,将染血的小指头包上,抬头道:“娘和妹妹怕是看你和大伯感情好,不说说破,惹你伤心。再者,他们已经放下了这桩事。”
“没有我,他们也过的很好。”他瓮声瓮气道,“今日看妹夫那高兴劲,三句话不离妹妹,酒也不肯沾,说是怕妹妹嫌弃他。”
肖大夫是怕南风担心哥哥家事,索性自己出马搞定。瞧瞧这事做的,低调又贴心。桃妹嘱咐道:“前三个月胎不稳,天寒地冻的,不宜出门。我们这段时间就不去肖家了,待过年再去走走。我这里做些小衣给侄子穿。”
“那敢情好,你做的衣衫好,选些好料子罢。那我送什么好啊。”其实认真说起来,桃妹的针线只能算过的去,胜在针脚细密。牛北风大男人不懂这些,只要能穿就好。
被夫君夸,桃妹不吝啬给了笑脸,不再冰着脸。她捞起牛北风那破袖子扎针起来,笑道:“都是极舒坦的料子,我也没绣花,保管针脚一个都看不见,小儿皮肤细嫩,禁不起扎。你呢,好好上工,多挣点银子,来年给你外甥送满月礼就是。”来年她身上的为奶奶守的孝也完了,到时候再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