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喃喃道:“逐物以无穷……”
惜春也换了肃容,缓缓道:“细细品心,方才的逐物万化时,确有纷扰缭乱之感,继而疲累、迷惑、摇摆,不错,二姐姐得对,恐怕还得从咱们自己的所欲来。”
李纨便道:“同是一物,有人想要,有人不想要。物并未变,人又以什么来决定自己要还是不要?”
碧月道:“没用!”
李纨道:“那这怎么才算于你有用?”
碧月细体会一回:“凡得了我觉着高兴有用的,便是有用,得了反是麻烦多余的,自然便是没用了。”
李纨道:“好气,可有用?”
碧月笑道:“气好能做好多的活儿,便是没活计可做,只看着也高兴,自然是有用的。”
李纨又道:“你在庄上,江南的好气,于你可有用?”
碧月道:“那关我什么事!”
李纨又问:“桂花栗子可好?”
碧月脸上微红:“奶奶知道我顶喜欢这个了。”
李纨道:“怎么那时候被常嬷嬷训了一回,素云特地让人给你买的秋栗香的,你却不吃?”
碧月忙道:“那时候我心里乱糟糟的,哪里还有吃栗子的心思……”
李纨才停了话头,看看众人,笑道:“可看出来了?一样的好气,江南的就没关系了;一样的栗子,一会儿最爱吃的,一会儿又没心思吃了。人之所欲,大致如是啊。”
迎春道:“嫂子的意思,就在于‘归心味’?”
惜春道:“什么归心味?”
迎春便道:“便是世上人事万物,实则于人真有关联者,乃是那些东西投映到心上的滋味。这却又是因人而异的,一幅画,一本书,各人各看,从来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人所思所福”
惜春听零头,李纨便接着道:“是以所欲之物,不过是一时一刻对那事物于心上可生的滋味之渴求。”
碧月道:“桂花栗子就是个香甜味,又有什么归心味了。”
李纨道:“你自己细细体味一回,若只为了个香甜味,桂花栗子总一惯是那个味道的,怎么一时想吃,一时又不想吃了?”
碧月想了想道:“不是那个滋味了,心里有事,吃进嘴里也没味道。”
李纨看着她笑,碧月惊觉道:“还真是,原是个到心里的滋味!”
一时众人都不言语,往内体察心上滋味起来。
良久,素云问道:“既是如此,又怎么会模糊起来了?”
李纨点点头,道:“因为人还有念,就如方才四丫头所言那般,你本想吃个桂花栗子的,但是听秋栗香又出了一款‘栗子桂糖糕’,或者应该尝尝那个?且人常一时不止一个所欲,又要‘这阵子点心吃猛了,刚做得的衣裳腰里就有点绷,还是别吃了。’又或者‘听栗子吃多了对肠胃不好,还容易生谷气,上去伺候的时候可容易丢脸’……如此一念念行来,那道自然得改了。”
迎春苦笑道:“确实如此,自己行事时尚不觉着,听嫂子这么来,光听着都觉得累。”
又问,“这岂不是内耗?”
李纨笑道:“你是真咂摸出滋味来了。确实是内耗,自己同自己相博相斥,外无所行,内无所得。”
迎春道:“这耗掉的都是心力啊。”她是知道长养心力的难的,想想自己常日里内耗掉许多,岂有不心疼的,那面上就露出可惜来。
惜春也问:“那可有什么别这么折腾的法子?”
李纨道:“要起来,无非主次而已。钱要紧,命更要紧,没了命,你有钱又能拿来做什么?连办丧事也不是你了算了。自然要把命放在钱前头。自心问问,最想要的是什么,记清楚了,别走着走着又迷糊了,是不是简单?”
惜春点头,又摇头:“怕做起来就不简单了。”
李纨一笑,点头道:“不错,这个难,就难在道境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