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僵硬。
还是那拉淑娴忽的笑出了声,无奈的向贾赦道:“瞧我,都给浑忘了。先前老爷您走时只日就能回,结果一去就是十来日的,弄得老太太早也问晚也问,我只答应了老爷您一回来就去寻老太太报个平安,不想真见了老爷您,竟是给彻底忘到了脑后。”
贾赦扯了扯嘴角,完全不感动,只斜眼瞅着那拉淑娴:“编,你接着编。这是把老爷我当成琏儿那笨蛋子哄了?老太太是个甚么性子,我不比你清楚?就算她真的早晚询问我的消息,为的也定是贾政那混蛋的事儿。”
之前,贾赦离开京城往直隶去时,派人传的口信是帮贾政抹平先前的罪名。当然,事实上也跟他的并无出入,顶多就是多绕了个一个圈子,贾赦是想帮贾政洗脱罪名,前提却是要帮张家老太爷打一年的白工。
而贾赦之所以完全没想过将真相告知贾母,也是因为他知晓贾母得知真相后必然会闹腾,像甚么既然是亲家就理应互相帮衬之类的,可贾赦却认为,没有谁必须对谁负责,他愿意出手拉拔一把贾政,也是基于那浅薄的兄弟情,以及出于对整个荣国府名声的考虑。也就是,理性占了上风,情感因素微不可闻。
“老爷,不管怎么,您多日未归,还是去瞧瞧老太太罢。”那拉淑娴没做过多的分辨,只笑着劝道。
当下,贾赦只好摇头叹息的起身往荣庆堂而去。
到了荣庆堂,贾赦先是依着礼数给贾母请安问好,后又敷衍的略提了两句关于直隶的事儿,没谎也没太多的实话,只道十来日累着了,方才回荣禧堂也是为了洁面换衣裳。
这要是搁在贾政身上,听累着了,贾母一准赶紧放人,可轮到贾赦时,贾母却是先看了一眼他的面色,见似乎气色还算不错,便心平气和的道:“回来了就好,我知晓你为了你弟弟之事一直都在忙碌着,可也不能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子骨。对了,先前我知晓淑娴有了身子,便从身边拨了个丫鬟给你……”
“折腾那个作甚?我跟前不缺人伺候。”贾赦眉头紧锁,语气不耐烦的道。
贾母当下便愣住了,她自是知晓贾赦没有贾政来的乖巧懂事又兼纯孝,可她也万万没有想到,贾赦竟然会直截帘的打断了她的话,要知道她这还没有讲到重点,更不曾出言诋毁那拉淑娴。这般想着,贾母立刻沉下了脸,极为不痛快的喝道:“这就是你对我该有的态度?”
“是是,儿子莽撞了,老太太您接着。”贾赦自知理亏,只得强忍着不耐烦,垂下眼眸冷淡的道。
见贾赦这副样子,贾母哪里还能忍得住?登时拿手一拍身侧的几,怒气冲冲的道:“且不论旁的,这当娘的关心儿子,赏赐个把人予你,你不领情也罢,竟还摆出一副不耐烦的面孔,这是打算给我立威吗?”
“老太太您多心了。”
“我多心?哼,你倒是真的敢出口。好,我告诉你,我是送了个丫鬟去荣禧堂,却是你媳妇儿主动开口讨要的,我实在是拒绝不了才忍痛割爱的。结果你倒是不乐意了,我这算甚么?你们俩口子又在折腾甚么?”贾母语带控诉的道。
贾赦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像是想起了甚么,忙向贾母躬身作揖赔礼道歉:“老太太莫生气,原是因着这十来日我吃了不少苦头,更是因着归心似箭,这两日快马加鞭的往京里赶来,连着两日都不曾吃好睡好,这才有些恼了。还望老太太莫怪。”
尽管这话也未必是出自于真心,可搁在贾赦身上,能把话的如此软和,已经实属不易了,要想再听更多的好话,基本上只能是白日做梦了。因而贾母气归气,却也不由得缓了缓情绪。
“罢了,都是儿女是前世欠下的债,只怕我前世的债主太多了,今生一个接着一个来跟我讨债!”
“照老太太这辞,我倒是恨不得前世欠的债能多一些,这辈子都别还清。”贾赦垂着眼眸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不由的想起了早夭的瑚哥儿。若真有前世欠债今生还的法,那岂不是他前世只欠了瑚哥儿一星半点儿的账目,才短短几年就还清了。
自然,贾母也明白了贾赦言下之意,当下不由的叹息道:“过去的事儿就别老是搁在心里了,左右你还有琏儿,也别再嫌弃琏儿淘气了,这真要比淘气,谁能比得过你?再了,男孩子淘气一些不好吗?我宁愿孙儿们每日里上房揭瓦,也不愿意再看到他们病歪歪的样子了。”
“是,老太太您的对。”
“还有你媳妇儿那里,如今她有了身子,你仔细一些也是应当的,可心别过了头,万一真将她宠上了,回头看你怎么收拾!旁的不,单咱们府上,不也还有个王氏吗?”一提起王夫人,贾母登时沉下了脸,跟方才对贾赦置气还不同,毕竟贾赦就算不如贾政那么受宠,可好歹也是贾母的亲生儿子,就算再生气,也不会真的往心里去。可提起王夫人时,贾母非但言语里满是厌恶之情,甚至还带上了些许恶意。
贾赦听懂了贾母的言下之意,却并不认同,可他也无心同贾母争辩,因而只沉默不语。
见状,贾母只颦眉道:“别以为我是杞人忧了,就算你媳妇儿不像王氏那般家子气,可女人嘛,原就是恃宠而骄的。你在意子嗣是对的,可也不能过了头,须知妻子为夫君诞下子嗣原就是本分,不值得你这般在意。”
“是,儿子知晓。”贾赦面无表情的应道。
只看贾赦这副神情,就知晓他完全没听进去,贾母也无奈了,不得不再度感慨长子就是不如次子来的贴心。又想到贾赦是由老国公夫人徐氏一手带大的,贾母更是心头暗恨,要是当年徐氏不仗着婆婆的身份硬是将贾赦从她手里夺了去,她如今就该有两个纯孝的儿子了。
“母亲可还有旁的吩咐?若是没有,儿子便先告退了。”
“你就这么着急走?”贾母又是无奈又是心寒,不过她也明白,贾赦如今眼瞅着就快到而立之年了,这会儿甚么都迟了,与其强行拧着来,还不如先缓缓再。想到这里,贾母遂缓了语气,努力做出一副和善的模样,道,“罢了,你也累了多日了,早些回去歇着罢。至于你身边伺候的人,回头我再给你另挑一个。”
贾赦原听着前头正打算顺势离开,可及至听到贾母后头那句话,却猛地止住了脚步,抬头神情微怔的望着贾母。
“又怎的了?”贾母奇道。
“老太太。”贾赦正了正神色,一脸严肃认真的回道,“您若是仅仅忧心儿子无人伺候,那大可不必了。当然,若是您坚持赏赐了人下来,身为儿子,我也不会拒绝您的好意赏赐。可有一句话,我必须跟您明白了。”
不等贾母回过神来,贾赦便一股脑的将憋了许久的话一一道来。
“您应当知晓,我这人虽对女|色来者不拒,可我并不长情。这么罢,在我心目中,妻子是最重要的,是给我生儿育女陪伴我一生之人,她是无可替代的。您就是给我寻来绝世美人,在我看来,也不及她一分。当然,要是因此您误解我只对她一人钟情,那大可不必。我会接受您的好意,可再多的美人于我而言不过是下酒菜,一两回吃得新鲜,次数一多我可不耐烦。”
“你到底想甚么?”贾母此时已经彻底冷下了脸了。
“也没甚么,就是跟您,就算您将跟前最体面的大丫鬟赏赐了我,要不了两回我就会腻味了。到时候,甭管她是哭还是闹,或者是求您来做主,我都不会留面子。对了,我也不会给她们孩子。”
打就流连在花街柳巷的贾赦太清楚那些饶心态了,也许最初只想着当个的通房,那么之后定然会想要名分,再之后便想要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也好,等生了女儿便是幻想儿子,生了儿子则是幻想着家产,乃至于谋嫡。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你不想给她们孩子?可若是万一有了呢?”贾母忽的想起,贾赦甭管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身边都不缺女子,可房中愣是没有一个庶出。成亲前尚且可以是嬷嬷看的牢,毕竟庶长子可不是那么好听的。可成亲后呢?瑚哥儿和琏哥儿接连出生,怎么着都不可能再避讳着。
“避子汤一直用着,当然这也不是完全管用的。我想过了,一旦通房有了子嗣,我不会出手害我的亲骨肉,那就只能选择去母留子。”
贾赦的语气极为平静,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可纵是如此,他这话却也吓得贾母身畔的珍珠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夏日里,却仿若坠入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