笪礼不以为意:“他们都老了,也都想过安生日子,并不像你说的那样。”
“好吧,有理。”许安安很容易被说服,更何况见笪礼很是一副坦诚的样子,极容易叫人相信。仰头倚在靠背上,顶着日头眯了眯眼:“那你义父应该会很生气吧?看到你把他一手打造的那么厉害的寨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估计在阴曹地府里头直跺脚,骂你没出息。”
笪礼瞧着许安安学人直跺脚的样子,别过脸去不置可否。
许安安越说越得劲,自顾自地笑了开来:“不过虽然你义父会不高兴,但是我很高兴。你这儿真不错。好山好水好逍遥。”
“当真?”笪礼看向许安安的时候,眼中比冰冷更多了几分期待的情绪,一闪而过。
“嗯。”许安安点了点头,略支起身子问道:“你这儿还有房没有?我要求也不高,栗婆这种就行,日后我带着我们家老头儿住过来。到时候我们家老头儿也打不动仗了,每日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给自足,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逍遥。”
笪礼看着许安安的眼神一定,忽然面无表情地起身冲她做了个手势:“走吧。”
许安安只当笪礼还有旁的去处,连忙跟着起身:“还去哪儿?”
“送你回去。”笪礼正色:“若是你一个人,怕是出不了寨子。”
许安安愣了愣,也不知道刚刚是哪里说错了话,这会子笪礼的脸色好像一下就变了,当即眼疾手快地坐了回去端起茶碗:“我水还没喝完呢,喝完了再说行不行,别浪费。”
“那你喝吧。”笪礼就站在一旁等着。
“你不坐下?”
“你喝你的。”
许安安也不在意笪礼像个门神似的站在自己跟前儿,撇了撇嘴很是怡然自得地低头茗了一小口水就捧着碗开始闲聊:“对了,你叫笪礼,是哪个礼?”
见笪礼不说话,许安安莫名起了逗弄的心思:“怎么不说话?你们寨子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呢?”
“你是客?”
“方才栗婆都说了,我是寨主带过来的。不是客是什么?”
笪礼强忍着不耐咬牙道:“礼节的礼。”
“礼节的礼啊……”许安安拖长了声音的同时笑眯眯地仰头看向笪礼。
“笑什么?”笪礼面色渐凉。
许安安哦了一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还以为是不理人的理。”
笪礼暗自握紧了拳头:“喝完了吗?”
“我不说了,不说还不行吗。”许安安连忙抱着茶碗咕哝道:“你现在就不太有礼。”
见笪礼作势又要来叫自己走,许安安连忙告饶,举着茶碗示意自己还没喝完,又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随即从怀中掏出栗婆方才给笪礼的杏干扔到口中。
“嗯,真甜。”许安安原是几分故意想要给笪礼看,却不想这杏干的确甜得很,忍不住递了一块给他:“你要不要尝尝?”
笪礼蹙眉,冷着脸走上来将许安安捧在怀中的一整袋都拿了回来抱着,很是像个分糖吃的孩子,只是方才分明还冷着脸不要:“这是栗婆给我的。”
“你不是不要吗,那我不就拿着了?要不然叫你丢了怪浪费的不是。”许安安理所当然。
笪礼低着头:“我没不要。”
“哦,那想来是我馋人家杏干了,赶紧上去抢了来。”许安安忍着笑意别过脸:“栗婆原先也是寨子里的?”
岳父大人这长枪……当真是威武
“不是,她是我在路上遇见的,儿子媳妇儿都死了,带着孩子在乞讨。”笪礼想着方才栗婆还应了给许安安的,这方又仔细挑了其中一小袋递给许安安:“这个是你的。”
“矫情劲儿。”许安安噗嗤一笑,顺势又拿了一块儿捏在手上:“你给人家孙女治病,又把人家带回来寨子,有吃有喝的,人家感谢你,你收着人家才能安心,否则人家还以为你看不上,不知道得有多难受。”
笪礼皱了眉:“我给她看病,带着她们回寨子,并不是因为她们能给我什么。”
许安安不以为意,用力嚼着杏干:“你自个儿心里头阴暗,觉得一报还一报,谁对你好都是因为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其实人家根本没这心思。”
笪礼长久的沉默算是赞同,低头看着许安安良久,缓缓坐了下来:“你是不是不想回家去?”
“嗯。”许安安极快地肯定。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觉得心烦意乱的,想耳根子清净一些。”许安安自己说着忍不住长嘶了一声,极认真地看向笪礼:“你们男人出去喝酒躲自家媳妇儿的时候是不是都是这么想的?”
“我不知道。”笪礼正色。
许安安仰头长舒了一口气:“我娘走的时候,我父亲不在她身边,我知道她很想我父亲,因为她常常夜里看着我父亲送给她的手串哭,还不敢让我听见,死命捂着嘴。但她每回擦干了眼泪还是会告诉我说,她的丈夫是个英雄,他没有办法在她身边,是因着他为了这个国家千千万万个丈夫可以在妻子的身边、孩子可以在父亲的身边。后来我母亲走了,我把那串手串放在她手中陪着她,想来就像是我父亲陪着她一样。我父亲回来的时候我母亲已然下葬了,他坐在我母亲的墓前坐了一晚,第二天回来跟我说,以后都有他在。可是没多久,他又去打仗了,将军府上就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时常坐在将军府门前等着,等着我父亲回来,想象有一天他忽然就回来了,会坐在马上,一弯腰把我捞起来。你不知道,我父亲力气大得很。但是我父亲不在的时候,我又得做出我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因为我是许家的女儿,我父亲说许家满门忠烈,许家的女儿自然不能害怕。但是他们不知道,我也很想跟那些小孩子一样被父亲抱着坐在肩膀上,跟父亲撒娇。只是现下我长大了,我父亲抱不动我了,他的背脊这次见时好像也弯下来了,我以前从来没在意过,我虽然没以为我父亲不会老,但是我没以为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