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那一刹那,背后的落地窗在惊雷之中映出了天花板半根错节的鬼气。它们就像一颗颗被砍下来的女人头颅,黑发随风起舞,轻轻扫在中年人的耳后。中年人只觉得身后有风吹动,耳后细痒难忍,想要睁开眼睛时,眼前却像是被不知名的黏液糊住,怎么也撕扯不开自己的眼皮。他不断念着佛偈,佛前的水桶却冒出煮沸一般汩汩冒泡的声音,黑气满溢拉出一条条细丝,耳畔响起的碎语里还夹杂着男女嬉笑。那声音极为空洞暗哑,仿佛两根指头生生捣进了中年人的耳蜗,却又攥住他的舌头,不让他发出任何响动。又一道惊雷劈下,四溅的血液直接飞射到卧佛脸上,乍一看却像是佛流下两行血泪。滴答。荀非雨刚数到7,向上看去的时候,脸上突然沾染上一滴水。自荀雪芽一事后他对水声极为敏感,这水刚一滴到脸上,他便觉得触感有些不对——太过黏腻且有锈味,难道是血?荀非雨胸中警铃大作,他扭头想要告诉左霏霏和谭嘉树,往下看去身后却只有像发丝一样纠缠在一起的鬼气:“艹,人呢!”“搞什么鬼?荀非雨?”左霏霏一手抓住7层的台阶,向上看的时候荀非雨已经不见了。她只觉得周身僵冷,忽然耳后被人吹了一口冷气,浑身一抖险些没有抓稳。左霏霏狠狠咬牙,一跃变回兽态,跳上七层的台阶便想扒开紧闭的大门,可刚拉开一条细缝,她便看到了一只血红的眼睛。“啊!”“左霏霏!”坠落的前一秒,小白猫的后颈肉被天狗叼住。左霏霏惊魂甫定,抬头只能看到荀非雨插进墙体的利爪。鬼气似乎被天狗划开不少,谭嘉树单手攥着电梯的绳索大喘气,齐齐看向8层那道往外渗血的门缝。方才荀非雨听到一声犬吠,这才从那鬼气带来的幻觉中挣脱出来。他来不及多想就去抓左霏霏,看到谭嘉树没事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吗?”谭嘉树勉强接着绳索向上攀爬,昏暗之中他的眼睛格外明亮:“还好,上面一定出事了,你赶紧去开门!”白猫勾住天狗的皮毛攀上他的脊背,用尽全力搅起一阵风,荀非雨迅速借力踏上八层,利爪插进门缝狠狠一拉,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便从缝隙里砸了下来,洒了谭嘉树一身血。浓郁的血腥味让荀非雨格外兴奋,血脉里的兽性让他不断低喘,止不住想要伸舌头去舔舐地上那些新鲜的血液。直到左霏霏变回人形将精疲力竭的谭嘉树拉起来,荀非雨才横了一眼,吓退了那几只正在啃食尸体的野狗。整个廊桥餐厅犹如幽暗的森林,暗蓝的玻璃窗上漂浮着骇人的发丝,而发丝正缠绕着残肢内脏,发出让人作呕的吞咽声。“这是什……”左霏霏还没说完,就看到一只冲荀非雨吠叫的狗被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发丝开膛破肚。谭嘉树眼疾手快捂住了左霏霏的嘴,荀非雨也不再抓挠地面,红着眼睛看向那只死不瞑目的狗,竭尽全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他在意识中疯狂呼喊,不要叫,快逃,逃离这里,但被兽性激化的几只狗目睹了同伴的死亡,竟然发疯似的向那些鬼气结成的发丝扑去。幼犬回头看了荀非雨一眼,那眼神中竟然让荀非雨看出了忠诚。它深吸一口气大叫起来,铺天盖地的鬼气从通风口里喷射出来,疯狂地撕扯着幼犬的肉躯。趁着鬼气撕咬野狗的时间,谭嘉树冷静地翻出了尸体身上的房卡,先一步走到消防通道,刷开了里侧那扇通向9层的门。一层层阶梯仿佛结了黑霜,让人产生出一种身处在冰天雪地里的错觉。他皱眉看向变回人形的荀非雨和左霏霏,两人似乎还沉湎在那血淋淋的牺牲中,谭嘉树抻了抻眉头,压低声音说:“它们为你争取时间,非雨哥,你要浪费这最后的价值吗?”要怎样才能做到冷静?要如何才沉下心?为什么?荀非雨问自己为什么无法移开眼睛。我的成功,我的存活,为什么一直建立在别人为我牺牲之上?我为什么值得你去做这些事?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可是,你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办法给你。那是弱者的献祭,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尸山血海上,简直就是灾星降世,血洗一方。名为“哀痛”的情绪正在荀非雨身上井喷,左霏霏就像全身被浸入了黄连酒缸,辛辣又苦涩,缸口还有烈焰在熊熊燃烧。浓烈的怨恨、遗憾、悲伤……它们掺杂着荀非雨惨痛的回忆形成了情绪的飓风,几乎要夺走左霏霏的思维意识。冥冥之中她似乎觉得自己从前嗅到过这种味道,那是仝山面对手持月灯的岳明漪所迸发出的情绪,过去的热爱酿成一壶苦酒,恨不得将自己与仇敌一同烧得神魂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