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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第1页)

他缓缓抬手,先是手指,紧接着,半个手掌贴在了荀非雨泪痕斑驳的脸上。温热的肌肤上还残存着湿意,荀非雨脸颊上细软的绒毛贴着谭嘉树手心,晃神之间,谭嘉树还以为自己在触摸天狗的原身。妖监会这一辈的孩子里,只有谭嘉树和岳夏衍见过前代天狗,谭嘉树甚至还记得自己骑在仝山的背上,那匹狼犬驮着年幼的自己,跳上过五神宫最高的流云塔。塔上风声怒号,云层似乎伸手就能碰到。明漪叉着腰在塔下怒骂,仝山和谭嘉树笑得极为大声,如果天上有神仙,估计也会被吵得掉下来。可是没有如果,也不能有如果。荀非雨似乎正在做噩梦,他的耳朵不停抖动着,额头也冒出细汗,看起来颇为痛苦。谭嘉树垂下眼睫,屏住呼吸去倾听那人的呓语,荀非雨在念叨白落梅的名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苦味从胃里翻滚到喉头,谭嘉树想要收回手,荀非雨却下意识靠近了他的手,低语着:“别走,雪芽,白队……不要丢下我……”眼泪里的盐分让谭嘉树手上的伤口一阵刺痛,或许是因为这样,他别过头,在枕头上蹭掉了眼角的泪。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得知仝山死讯,他没有感觉;抚养自己长大的女人因衰竭死去,他没有哭;谭青行含恨而终,他也没有落下过一滴眼泪。直到自己确认左霏霏已经被云扉替代,谭嘉树才感受到了震颤,他的心还在跳,还会疼痛,他还在不舍。荀非雨为自己留下的眼泪,烧到了谭嘉树的心底。他就那么睁着眼睛,看了荀非雨整整一个晚上,仿佛想把这副面孔的每个细节都篆刻在心墙上,这样也许,在自己必将离开之时,才不会那么舍不得。应该收回手了,理智在提醒他,不能更进一步了,可是谭嘉树不敢放开。天亮能够再晚一些吗?启明星不要那么快升起来可以吗?就让月色将这一切都留住,安静的,尚未做出任何决断的荀非雨,还有一息尚存的自己,时间为什么不能停留在这一刻呢?多一秒,也好啊。但天还是亮了,荀非雨还是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谭嘉树青黑的眼眶,以及被自己紧紧握住的手。荀非雨看向闭着眼睛的谭嘉树,神情复杂地松开了谭嘉树的手,轻轻将被角提了上去。昨夜虽然睡得不好,但在那个恐怖的梦里,一直都有一个热源,一个光点在永夜中闪烁着——是月亮,是那一轮挂在塔尖的月亮。“有任何情况的话,打这个电话我马上过来。”荀非雨在护士站留下自己的号码,戴上帽子和口罩离开了医院,直奔西南分部而去。上午8:13,江逝水在西南分部醒过来,与匆忙赶来的荀非雨打过招呼之后,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去往医院陪床。明漪坐在院中的凉亭里喝茶,他手边放着一沓卷宗,纸鸟停在男人肩上,啄走了掉落下来的白发。他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不少,手背上也浮现出茶褐色的老年斑,瞥见荀非雨来,明漪也只是抬了抬眼:“坐吧,天狗。”“给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你确定要听妖监会这边的说法吗?”“……我可以选择不相信。”“那我不会告诉你。”荀非雨愤怒地瞪视着明漪:“你什么意思?”“天狗,你如果不站在我们这边,我也没有义务为你解开疑惑。”明漪放下手头的卷宗,“你想听的东西,涉及到妖监会的机密,还有我们多年以来积攒下的调查结果,既然不信,大可以不问。你不想承担来自妖监会的责任,就不要过问这些事。”“那你想让我怎么样?”荀非雨咬紧牙关,“你们屠戮天狗一族,我怎么可能与妖监会站在一起?妖,会如何想?”“我还记得你对我说的话,”明漪挑眉冷笑,“你说,不管怎样,你都是荀非雨,不是天狗。是素昧生平的妖族更重要,还是你眼前即将死去的人更重要?是人让你拥有了天狗的能力,你想从我这里取得答案,那就只有一条路,和谭嘉树站在一起,成为普通人的壁垒!”站在一起么?可是那个人,现在站也站不起来。妖监会这一代到底有多少人,荀非雨并不清楚,至少西南分部缺了谭嘉树之后,显得格外衰颓。明漪的衰老,江逝水的虚弱,还有云扉的背叛。以往都是谭嘉树在均衡这些东西,他身上那种鲜活,热情,掩盖住了妖监会的凛冬,但这个人不在这里时,一切似乎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冷清,寂寞,毫无头绪,进退维谷。妖监会和警方的支柱在同一天受到重创,白落梅和向南死后,一切的搜查将会陷入停滞,无论如何想,荀非雨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但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宗鸣会和妖监会成为对立面?那个人虚无的形象在他的心里逐渐崩塌,白雾散去之后只留下一片令人恐惧的漆黑。就算提问,也像是对着幽深的沟壑怒号,只能听到寂寥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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