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杀杀能有什么好?娘子又是何必?若您心里还惦记着殿下,我们回去就是了!不管是争还是抢,总能在殿下身边挣的一席之地。若你当真喜欢军营,喜欢甘凉城,也可以做些文职,又何必非要做身先士卒的事?”
明熙放下了手中的酒盅,低低的笑了起来,眼中却毫无笑意:“呵!裴叔莫要看轻了我,若想在他身边得一席之地,乃轻而易举的事。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难道我会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吗?可我不屑!如果不能得到全部,全部的人,全部的感情,我宁愿一点都不要!”
“他需要依附姻亲才能一步步的走回去,他心中也还有放不下的人,我们便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我不会与别的娘子分享夫君,也不允许他因为外在的因素同我在一起。既然已经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如相忘江湖,一世再也不见。如施舍般的感情与给予,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低贱。”
裴达轻叹:“女子本就不像男儿那般刚强坚韧,这世间对待女子也没有那么宽容,休说殿下……即便是普通的郎君,谁又能做到这些?世家的娘子,自小学的都是主持中馈,管理后宅,侍奉公婆夫君,女红厨艺还是其次,但大妇的风范却也不能丢,嫁人……也非是只嫁给了这个人,结得是两姓之好,必牢不可破。”
明熙侧目,笑了起来:“东晋琅琊王氏可谓权势滔天,甚至有‘不以王为皇后,必以王为宰相’的说法,且沿袭至今。当初王氏七子迎娶表妹郗氏,可谓天作之合。因为那时郗氏在朝中也是如日中天,丝毫不逊王氏,可不过短短十多年,郗氏父兄相继壮年去世,郗氏家道中落。王氏七子没多久便与郗氏和离,迎娶当朝公主。”
裴达道:“娘子不要想岔了,王氏那样没道义的人家毕竟是少数,这般的欺凌孤儿寡母早晚会得报应的,咱们嫁人不图高门大户去,只要郎君人品好,哪怕门第低一些,也是没甚关系的,娘子有嫁妆,不舒心了就出来单过……”
“裴叔不要想岔了才是,如今虽是改朝换代,但王氏有了这份审时度势,亦然能站在巅峰之上,俯视众生。你看如今大雍的丞相是谁?未来的皇后又是谁?这些东西,都是世家数代的积累,岂是一朝一夕能支离破碎的?高门大户也好,寒门庶族也好,一心向上爬,又能好到哪里去?且我这般的名声,若论嫁娶,哪个会是一心一意的奔着我这个人来的?”
裴达蹙眉:“娘子无须这般悲观,不是没有好郎君,只是咱们还不曾遇见罢了。”
“裴叔不必再劝,姻缘天定。我在营地,开始也不曾认真,可这几番的战事打下来,逐渐让我明白了许多,忘记了本身的优越与矜持,也忘了许多的烦恼忧愁,桎梏整颗心的人和事。”明熙抿唇一笑,娓娓道,“此番那些倒在我身侧的同袍,许多我都不认识,也叫不上名字来,是他们让我明白这世上,除了生死情爱,还有许多许多更有意义的付出与不悔。我们在帝京里的理所当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都是这些曾经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人,拿命换来的。”
裴达蹙眉望向明熙,轻声道:“人人生而不同,他们有他们的活法,娘子有娘子的路走。我知道娘子自小就一副古道热肠,可上了战场,刀剑无眼,即便不求富贵荣华,总该过安安生生的日子……”
“裴叔!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比帝京的十几年里都要好!不管将来结果如何,都是我想要的,心甘情愿的!你可明白?”明熙骤然起身,侧目望向裴达。
裴达与明熙对视了片刻,那双有些疲惫的眼眸,闪过些许忧郁,许久许久,抿了抿唇,勉强笑了笑:“懂,我都懂,娘子若觉得好,怎样都好。”
温温和和的一句话,和有些虚弱的笑容,戳破了明熙满心的壮志豪情。那鬓角的银丝在不明亮的光线,竟说不出的刺眼。转眼就是十几年了,仿佛不久之前,还是如此年轻的人,一时间竟苍老成如此的模样了。
明熙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慢慢的红了眼,许久,才压住了泪意,温声道:“裴叔莫要担忧,当初我还是个小卒子尚不曾冲锋陷阵,如今好歹还是个百夫长,又与谢燃有些交情,那些危险的事,怎么也轮不到我的。”
帝京的七月下旬,虽有些凉意,白日里依然闷热,蝉鸣阵阵,扰人清梦。
卯时,太极殿忙碌了起来。荣贵妃得了恩旨,特许今日回府探亲,内宫中早早忙碌了起来,这番大的阵势,自然也影响到了太极殿。
正是休沐,不用上朝,奏章与简报自去岁腊月交予太子批复后,再不曾收回来,如今泰宁帝能看到的,大多都是太子批复过后的折子。过了年节后,身体一日好过一日,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可再也没有泰宁帝明白,想要回到从前,何其艰难。
如今也只有在太极殿里,没有掣肘,后宫之中仍有荣贵妃作威作福,朝堂上□□已成了众人攀附的大势,唯那些当初从王府带出来的老臣,因参与了当初的夺位,不得不战战兢兢的坚持着原本的立场。这样的日子,没有半刻能喘息放松的地方,前朝也好后宫也罢,需时时谨慎的防备那些心怀叵测的人。
六福躬身小声道:“陛下是在院中小亭用膳,还是殿中?”
泰宁帝半仰着头,闭了闭眼眸,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最近可有消息?”
六福笑意僵硬嘴边:“几路人马都未曾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再朝南走就是南梁了,想必娘子该是不会真的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