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手下一顿,可她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认真将布条打了个结,看着他背后的血不再渗出来,才总算松了口气。
幸好她曾经照顾过受伤的成安许久,也和师父学过医术,简单的包扎还是不在话下。
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她软软靠着旁边的大树坐下,长吐出口气来。
然后她才想起杨遇刚才的问话,转头见他半阖着双眸,似是已经疲惫至极,也不知他刚才那句话是不是随口问出。
她又想起那匹恶狼扑在他身上的画面,心头还是一阵狂跳,止不住地后怕。
幸好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收着骆心慈的匕,于是用全力握在手上,毫无章法地往狼脖子上扎,若是晚了片刻,她不敢想象会生什么事。
短短半日实在生太多事,饶是秦桑再怎么强撑着,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怕被杨遇听到,偏头将脸埋在胳膊里,双肩止不住地抖。
杨遇轻抬起眼眸,叹口气道:“怎么还是哭了,说了我不会有事,大大小小的伤我受过不少,这点伤真不算什么。”
他怕秦桑不信,将已经被狼爪抓破的里衣往下扯了扯,露出肩膀上狰狞的刀伤,表情却有些骄傲地道:“当时我出韶关追击夷王,单枪匹马与他和手下对战。他身边的死士以命相搏,一刀砍过来,差点就砍到我的脖子。若不是我机智躲开,你可就看不到我回来了。”
秦桑吸了吸鼻子,望着那道过了几个月还清晰可见的刀疤,能推测出那一刀砍得多深,皱起眉问道:“你疼不疼?”
杨遇一愣,从他第一次上战场时,所有人都告诉他受伤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只要没死就是幸运,从未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于是他第一次不想逞强,点头承认道:“其实很疼,若是碰上阴雨天,连骨头也会跟着疼,只怕要养上几年才能好。”
见秦桑满脸心疼的模样,杨遇笑了笑,又露出其他几处伤口给她看,告诉她这是何时伤的。
他从未在年轻女子面前袒露身体,此刻竟不觉得尴尬或暧昧,也许是刚经过一场生死,也许是……他们真是有着亲人的血脉,哪怕不记得,也会被唤醒。
于是他又想到方才的话题,将头往后靠着道:“我现在暂时还不能走,不如和我说说你哥哥的事吧?”
秦桑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痕,问道:“你想听哪一样?”
杨遇将嘴角翘起,语气慵懒道:“你随便说吧,十几年你还记挂着你哥哥,他一直对你很好吗?”
秦桑认真地点头:“除了母亲,他就是对我最好的人。从我有记忆以来,他好像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什么重话,哪怕我犯了错,他也从来不会骂我或是责怪我。”
她双手抱膝,似是已经陷入回忆里,嘴角也挂起抹笑容道:“四岁的时候,我缠着哥哥教我背诗,说想成为他那样学识渊博的人。可那时我才刚会认字,于是他就捡着比较简单的诗句教我,我现在都记得那诗是: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然后她轻轻皱起鼻子,“可惜这么简单的诗句,我总是会记错。总把莲叶何田田记成莲叶何连连,于是哥哥就一遍一遍纠正我,是田田不是连连。短短一诗,我学了五天才终于不会念错。”
杨遇听得也笑起来道:“看不出,你小时候这么笨呢。”
秦桑瞪了他一眼,又继续道:“可无论我怎么念错,哥哥都不会责怪我,我一直都记得,我们家的书房有一扇大的屏风,里面绣着满山的芙蓉花,哥哥总会站在这扇屏风旁边,就和画里的人一样温柔地对我笑,有时他还会揉着我的脑袋,说只要念对就奖励我吃饴糖。”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哀伤,却对杨遇俏皮笑了笑道:“其实我偷偷告诉你,我根本没有那么笨,第一天我就记得这诗了。可我喜欢看哥哥纠正我的时候宠溺的样子,他念诗的声音很好听,笑起来也很温柔,有时候还会给我饴糖奖励。后来过了许多年,我每次碰到这诗,都会念成莲叶何连连,也许我心里是在期盼着,哥哥会想以前那般从屏风后走出来,纠正我田田不是连连。”
杨遇听她说完,莫名被一股巨大的哀伤席卷,他转头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吐出口气道:“你哥哥,以前念书很好吗?他从未习武?”
那一刻他甚至有些嫌弃自己做了十几年武将,不是她心里那个文采风流的哥哥。
秦桑点头道:“哥哥很聪明,念书时家里的夫子都夸他是状元之才,娘亲听了很高兴,还特意去夫子庙给他求了个护身符,希望他以后真能为秦家考个进士回来。”
杨遇听得一震,然后忍着痛伸手在怀里摸了摸,突然掏出一个明显磨损严重的铜牌,声音有些颤地问道:“是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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