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张灰色的大网,悄悄地洒落下来。土垠城上空,下起了如棉的小雪,风嗖嗖地刮着,令人感觉,格外地冷。
以前,梁祯曾问过自己一个问题:这人,是庸庸碌碌地活一辈子值,还是在韶华仍在的时候,死于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之中值?现在,梁祯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城头的黄巾军汉,愿意为建立大贤良师所描绘的太平世而死;而我,则愿意为捍卫天汉的最后一缕荣光而亡。
独眼冯良将还能作战的十多个兵卒全部聚到一块,兵士们全都浑身血污,衣甲不存,只有那眼神,仍如鹰隼一般狠厉。
“叶鹰扬,听令!”梁祯喝到。
“到!”血红色的队列中,闪出唯一的一点灰黑。
梁祯将手伸进甲胄之中,并从中,取出一本皱巴巴的簿子:“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你有信心完成吗?”
“有!”叶鹰扬的声音,差点盖过了城头的厮杀声。
“《汉律》凡从军死于战事者,其妻子,无论身份如何,皆以良家子看待。”梁祯的嗓子,昨天就已经受伤,所以,现在他每说一个字,嗓子处传来的火辣感,便多一分,“这是他们的名册,鹰扬,我命令你活着,将它,交到宗将军手里。有信心吗?”
“司马……”叶鹰扬一愣,庄严的神色中,也掺杂了一丝不愿。
“你是右北平良家子!但他,他,他们,都不是!”梁祯一把揪着叶鹰扬的衣领,将他扯到自己身前,然后逐个逐个指着面前的兵卒,吼道,“他们今天为国而死,就应该得到良家子的待遇,不然,他们的妻儿,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你知道吗?!”
叶鹰扬猛地一吸气,吼道:“是!”
“最后一个任务。”梁祯托着叶鹰扬那只尚未长成的手,将他拉到公厅右手侧,从那里可以看见后院的房屋,“如果我们守不住外面的街道,你就替我……替我,杀了四郎。”
“啊?”
“我不想他落在蛾贼手里。”
说罢,梁祯猛地闪身,快步离去。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过于迅猛,乃至于一滴温热的眼泪,正好落在叶鹰扬的脸颊上。
郡衙门口的空地上,独眼冯良等人依旧如铁塔一般立在那,只是每个人的肩胛上、头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兄弟们。”梁祯一个接一个地替兵卒们整理衣甲,拍落肩膀上的雪花,“谢谢你们。能认识你们,是我,梁某人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一件事。”
“锵”回到队列前端的梁祯缓慢但有力地抽出环刀,“以死报国!”
“以死报国!”
“以死报国!”
土垠城的城墙上早已战作一团,越来越多的黄巾军汉踩着同伴的尸体,跳上城墙,随后像不要命一样,跟刘备手下的勇士们扭作一团,每一个弹指,都有人惨叫着从城墙上落下,或给城墙外密密麻麻的尸地再添上一抔“尘土”,或给城墙内那还算干净的雪地,染上一抹血红。
一个黄巾勇士冲破层层阻拦,跳到南门前,右手对着门栓猛地一掌,那厚重的门栓竟然飞出几步,“咚”的一声,撞在门框上。门外,抱着撞木的数个黄巾军汉猛一用力,轰开了沉甸甸的朱红色大门。土垠城,这座黄巾军睥睨了两天的右北平郡郡治,终于向这些勇士们敞开了自己的怀抱。
其实,哪怕是从梁祯率领云部兵卒抵达土垠城的那一天算起,土垠城在官军手中,也才不过三天时间,三天的时间,哪怕全力以赴,都不足以将土垠城改造成一座可以逐屋争夺的堡垒,更何况,这三天中,云部只有少部分残兵伤卒待在城中。因此,这土垠城的攻城战,打到这里,就可以算是结束了。
起码,相三臣是这么想的,因为他特意给官军留了三面的缺口,供他们弃城而逃——黄巾军的目的,是攻占一座大体完好的土垠城,而不是全歼守卫土垠城的官军。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吧。”张飞在刘备耳边吼道,随后爆喝一声,蛇矛一挺,一丈开外,一个黄巾军汉的胸口上便多了一个鲜血汪汪的血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