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四肢健全,但双眼都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牙龈浮肿,裸露在破衣外的皮肤也十分松弛,一看就是多日没吃饭了。
“地在雒阳。”那人隔了老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而且他说话时,中气严重不足,似乎随时都会咽气。
“什么价?”
“给口吃的就行。”
梁祯一惊:“你的妻儿呢?”
“被乱兵杀死了。”
“成,我带你去吃饭。”
梁祯不知道那人到底饿了多久,怕他吃太多将自己给撑死了,因此只带他去吃点稀粥,可即便是稀粥,这人一见,依旧眼放金光,一把将碗夺过收在怀中,生怕被别人抢了似的,然后一口气吃了五碗,方才堪堪止住。
“走吧。”梁祯对他道。
那人虽然有了东西垫肚,但神情依旧呆滞,梁祯叫他动,他就乖乖跟在
后面,没有一句二话。
“这人是谁?”野荷指着这人问道,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惊讶,似乎对此早已见惯不怪。
“我想请你想办法让姑子见他一面。在高楼上遥看也行。”梁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指着一间拥有一栋高楼的院子,对野荷道。
“我会想办法。”野荷点头应是,“校尉可还有话要野荷转告姑子?”
“话没有,倒有一卷书。”梁祯说着,解下肩上的背包,塞给野荷,“不过,姑子可会字?”
野荷“噗嗤”一笑:“校尉小看姑子了,姑子自小便与哥哥们读书写字。”
梁祯托野荷转交董白的那卷书,正是《汉书·霍光金日磾传》,上面详细记载了霍光死后,身居显位,手握大权的诸霍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被汉宣帝抄家灭族的。尽管,书上的故事与现今的形势有所差距,但对于董卓这种宦海沉浮多年的人而言,警示之意已是不言自明。
“还有一事。”梁祯叫住了正准备远去的野荷,然而当后者回头之后,他却一时支吾不已,而且脸还不由自主地红了。
野荷无奈一笑:“校尉有话请快讲,相国马上就要回府了。”
“丑儿与姑子,是一个人吗?”梁祯终于问出了那盘绕在自己心中已久的问题,这个问题他无法向牛辅求证,但他又无法,将它抛诸脑后不理。
“正是姑子的小名,不过这可别让旁人知道,不然的话……”野荷指了指自己吐出的舌头,“野荷的舌头可就要没了。”
“要不是牛将军,我也不知道姑子还有这小名。”梁祯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向旁人提起。”
野荷闻言又是一笑,道个万福:“野荷多谢校尉怜惜。”
董白在信中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说,当然又或者是这件事她事先也不知道,那就是董卓突然在第二天的朝会上宣布大肆封赏自己的宗族成员。
奉车都尉董旻被封为左将军,侄子董璜被封为侍中,兼领中军校尉,至于其他的宗族成员,也无一不是身居要职。同时,公卿大臣在面见董卓时,都需要行跪拜之礼,然而董卓却不需要回礼。若放在往常,这可是天子才能享有的待遇。
“校尉请在侧厅等候,相国正在与刘司隶洽谈。”将梁祯引入相国府的小吏身子一躬,毕恭毕敬地对梁祯道。
“刘司隶?”梁祯闻声一皱眉,顺手从衣袖中摸出一只锦囊,递给那小吏,“可曾知道,他们在商量些什么?”
“这……”小吏下意识地想要回绝,但当他看到那只分量并不轻的锦囊后,还是转变了态度,“相国要刘司隶逮捕长安城中‘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之人,一旦抓到,统统处死。”
小吏说着,四下环顾一圈,见没有人在意他们俩之后,便压低声音给出了自己的忠告:“校尉若是没有太多的事,办完公务之后,还是尽早离去为好。”
“多谢。”梁祯拱手作揖,如小吏所说,不久之后长安城将掀起一场暴风雨,留在此地,实非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