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保姆跟着,她就几乎一言不发。因为,在老人家的内心里,她需要的是陪伴,是倾诉,而不是照顾。糜清丽活着的时候,只要在家,她特别愿意陪着奶奶上菊花岭。而且她一般都不说话,随奶奶想说什么就说点什么。快了、慢了也无所谓,反正她的时间就是给奶奶的。糜子雪四岁后也爱追着太奶奶上菊花岭。但一般都是她在不停地说,不停地问,糜老太太能回答她的,尽量满足她的好奇心,大多只是以微笑面对她。子雪总爱跑在太奶奶前面,等拉开一大截后,再转过身来催太奶奶快点走。糜老太太也不让重孙女等她,只是不停地说:“来啦来啦。”等追上子雪后,她总爱重复一句话:“人这一辈子,走路不光是为了到达目的地,走路本身也是目的。活一辈子,走一辈子,身在走,心也在走。等到哪天走不动了,特别是心不再动了,这人就算没了。”子雪听不太懂,但她记下了。后来,每次不等太奶奶说到最后,她就会学着太奶奶的样子,抢过太奶奶的话模仿着说:“唉……哀莫大于心死!心在、情在,人就在。”每当这时,糜老太太都会高兴拽拽子雪的小辫子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啦。”这个重阳节,天气好极了。早早的,明如月就提着个精致的小篮子上菊花岭了。话又说到“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啦。”糜子雪跟太奶奶一起拎着篮子说:“太奶奶不是说有些事长大了才知道就来不及了吗?”“是啊,老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呀!那叫养成,也叫教养。”“这我知道。比如太奶奶让我记下的小规矩、大道理我都记下了,到时候我还要跟子若哥哥和小兵哥哥讲解呢!”“哦,你都能讲解了?那你先说说都要给他们讲什么吧?”“就讲那些老规矩呀!”“那你先给太奶奶讲讲呗!”“好嘞!”说着糜子雪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学着她认为的先生的样子,手往后一背,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了。“不许斜楞眼儿,不许吧嗒嘴儿,不许嘬牙花儿,不许说瞎话儿;不许撸袖管儿,不许挽裤腿儿,不许抖落腿儿,不许叉着腿儿;不许先动筷儿,不许咬着筷儿,不许筷插碗儿,不许搅菜碟儿……”“好啦好啦,今天风大,咱们不迎着风喊了。”糜老太太止住糜子雪后说:“太奶奶知道子雪把教下的都记住了,等子若哥哥、小兵哥哥都放假了,子雪就来学太奶奶给他们当先生吧!”“没问题!我还要告诉他们这叫家规,是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如果记不住、做不到呢,别人会说我们糜家人没教养的。对吧,太奶奶?”“是啊是啊,我呢负责教,你们呢不仅要记住,还是照着做,养成习惯,合在一起就叫「教养」了。有了这些,无论人前人后,别人夸你们小娃娃有教养,就是连我们大人也夸奖了!”“那如果有人夸奖我,我就告诉他是太奶奶教我的。”“那就不用了。再说了,你不单要记住太奶奶教的,爸爸妈妈教的、伯伯婶婶教的、姑姑姑父教的、其他所有人教的有用的、有益的都要记住,就连书本上教的都要照着去做。将来呢,还要把这些都教给你的孩子们。”“嗯,等我当了太奶奶,我也要好好当当先生。”“会的会的,以后我们家子雪一定是个好先生!现在我们先不说这些了,你眼尖手巧,咱们还是先采些野菊花吧。”糜子雪拿着太奶奶手里的小篮子真的认真地采起了野菊花。菊花岭的野菊花好像是从几年前糜清丽的骨灰在葬那儿开始,采的人越来越少了。几年下来,真正连成片了。每年从中秋节开始,野菊花陆续开放,重阳节时开到极盛。只要不降严重的霜,花期要持续一个月之久。这时节,总有一个叫兴旺的牧蜂人和他媳妇拉上一卡车蜂箱,在菊花岭的阳坡面整整齐齐把蜂箱排开,在背风处塔个窝棚,住上个把月。养蜂人说蜂箱放在阳坡上,太阳一出来,蜂就会倾巢而出,而且早晨有露水,蜜蜂也能带回更多的花粉。菊花的产蜜量极低,这个季节早晚有些凉,蜂巢里有蜜,大部分蜜蜂是不出去采蜜的。因此,不管蜂巢里有多少蜜,兴旺都会在太阳出来后把所有蜂巢都放在取蜜摇桶里脱脱蜜。一来可以把蜜蜂都赶出去采蜜,二来也保证蜂巢里的蜂蜜能及时收取。连兴旺自己也不记得从哪年开始,每年重阳节这一天收的蜂蜜是不能卖的,必须要留给糜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