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灯市比往年热闹并非虚言,江山易主才短短三月不到的工夫,百姓难免忧心忡忡。北晋要稳定大局,在这时候越发要渲染出太平盛世的氛围。由官府按户头发下钱来,每户门上都必须挂灯,若是花灯做得新活有趣的,还另有赏银。重赏之下,临到端午,街面上也逐渐热闹起来。
初三这天,燕淄侯惦记着这事,特意提前些回来。见秦疏在窗前坐着,摸着肚子怔怔出神。连他什么时候进来也没有发现。不由得起了玩心,悄悄过去要吓他一吓。
秦疏被他从身后突然抱住,果然惊得几乎跳起来,看清是他,半天才勉强道:“侯爷今天回来得早。”
易缜嗯了一声,忍不住去摸摸他的肚子,另一手从桌上拿过点心往他嘴里喂。一边道:“特意回来得早些,吃过饭带你上街逛逛。”
秦疏对他的亲近并不习惯,下意识的把他的手推开。点心倒接过来吃了。闻言一怔。不由得微微露了个笑容。
易缜见他笑,也跟着来了精神,草草吃过晚饭,两人都换上寻常衣服,几个侍卫也换了服远远跟着。易缜又拿过一件披风,把秦疏整个人裹进去,还特意把风帽也给他戴上。只要能够出去,秦疏由着他摆弄。好在这天天气阴凉,还微微飘着些雨丝,这么穿戴并不太过奇怪。
两人悄悄从后门出来,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走了一段小巷来到大街之上,两岸街灯正次第燃起,瞬时流光溢彩映照着房宇楼阁,渲染出一种别样的精致热闹。游人也不少,沿途有做小买卖的商贩往来吆喝,言笑晏晏。
两人原本是随意漫行,走着走着秦疏脚步就渐渐慢了下来,转眼四顾,街道是他熟悉的街道,话语是他熟悉的乡音。江山易主不过数月,行人脸上已经淡去了悲戚感伤,仿佛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眼前一番太平景象,而只有他一个人仍陷在亡国的旧梦里。
易缜怕秦疏走脱,一路紧拉着他的手。秦疏停下来,他立即发觉,见他神色茫然,到口的责问吞了回去,良久一笑道:“当今天子仁厚,对泽国子民一视同仁,并无亏待。百姓真正要的也不过是安居乐业……”
秦疏转过眼来看他,眸子幽幽的黑,并不说话。
“也并非人人都忘得了,有那执迷不悟的,如今都还在大牢里关着呢,你看不到罢了。”易缜见他悲凉难言,忍不住心里一软。牵着他的手往前走。“是带你出来散心的,不提这些事。”
秦疏随着他走了几步,冷冷地轻声道:“我就是那执迷不悟的。”
“也想我把你关牢里去?”易缜一笑作罢,知道他心情不好,倒不当真跟他计较,见一旁有买粽子的,想起秦疏晚饭吃得少,买了一串,半强迫的让秦疏吃下半个,余下准备拿回去当宵夜。他已经把人带出来,打定主意就要把桐城逛上一圈,于是也不管秦疏瞧着这物是人非的景象是何心情,而着性子指点两旁的花灯给他看。
因为赶得急,花灯并没有太多奇巧。只胜在描画精妙入微,所绘飞禽走兽无一不惟妙惟肖。易缜评价了一阵,见秦疏反应平平,再没有初时的高兴,只得自个将话题引开:“这灯虽花得精致,却不如冬日雪天里,拿整块的冰琢磨出来……”
“侯爷。”秦疏在他手中一挣,语气微微不耐:“我们回去吧。”
“这就回去?”易缜一顿,有些不快。
“我不想看了。”秦疏低声道。
“难得出来,等放了河灯再回去,听话。”易缜道,他从前偶尔带少宣逛集市,少宣除了买各种各样小玩意就是种种零食,如今带秦疏出来,也准备一样如法炮制,玩物之类只怕讨不了秦疏喜欢,那就只有在吃食上做功夫。见一旁有买饴糖的,便要买给他。
秦疏无可奈何,无精打采道:“我不吃这个。”
“那你要什么?”易缜脸色一变,终于还是忍下来。想起他日间吃的点心。“酸枣糕?这时候上那儿给你买这个?”话虽这么说着,却还是拉着秦疏四下张望地找。
这般推推搡搡的,险些和前面一人撞上,秦疏也未留意,匆匆道了声歉,就被易缜拖着走了。
————————————
祝由为端午的赛事张罗,一直忙到入夜时分,才稍稍有些空闲。
回到落脚的客栈,上楼点了灯火,转身却见桌前默不作声的坐着一人,祝由瞧见此人并不吃惊,叹息之余反而有些责怪:“你怎么来了。”
这人面貌十分寻常,混在大街上也不容易让人认出,听了祝由的话并不分辩:“我和小六换,随着船队来的,一路上并没有遇到麻烦。”顿了顿道:“我放不下他。”
祝由明白所说的他是谁,敬文帝还在其次,事关秦疏,知道他难以按奈得住。听到如此说,也没什么话。想了想轻轻吁口气:“如今桐城形势外松内紧,我暗中打点多日,仍旧两头都没有什么消息。秦疏……”他想到暗中听到一些关于秦疏的极隐密的传闻,然而看了看眼前的人,最终是把这话吞了下去。
“小疏怎样?”来人抬起头来,一脸的急切。
祝由是不能够同他照直实说的,只是道:“易缜把他看得极严,要救他出来,只怕不比闯宫容易。”
“无论如何总得试一试。我不能眼看着他……”孟章握着拳头低声道。“那时就不该瞒着他,就不该把他一个人丢在桐城。”
祝由听出他话里有悔恨和责备的意思,神色平静如常,仍替他开解道:“就算当日让小疏知道了,你我的做法他也不会赞同。我们只身一人了无牵挂。秦疏毕竟不一样,他父母家人都在这里,向来又最重礼法,他不会同我们一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