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摆夷这么久,吴崇礼其实有点孤独,九个寨子找不到个说得来的。摆夷人都记得他是太太,不敢逾矩瞎聊。刀昭罕倒愿意跟他聊,聊来聊去就扯班宇这一亩三分地的芝麻事,偶尔两人聊起国际环境国家大事,最后反是吴崇礼自己没了兴趣,转而寻求些提“性”致的活路。
康朗依杰却不同,他身份尊贵在吴少爷面前且不拘礼,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天上地上都能聊,刚从缅甸回来更有许多新鲜事可说,恰恰解了吴少爷对“二故乡”的思慕之情。
康朗依杰住在班宇寺内,吴崇礼每日去找他聊天,不免要碰上大佛爷。
班宇大佛爷白净敦实,擅天文历法长于武功,与康朗依杰算是一文一武。刀昭罕的功夫就学自大佛爷。
吴崇礼刚被送来班宇寨时,刀昭罕尚在斋戒,每日只能劳驾大佛爷亲自去为他检查伤口并换药。吴崇礼生来没有等级观念,与大佛爷几日混熟了,便有些没大没小。
后来刀昭罕出斋戒,吴少爷崴了的脚踝也恢复了,他自己去班宇寺“看医生”。就那么随便一去,却又惹出事来。
在摆夷有条戒律:平民碰到头人不让路,罚赎罪蜡条3000支;头人碰到佛爷不让路,罚赎罪蜡条5000支。
(注,见《人神之间》,褚建芳著)
这戒律是吴家子弟走马帮需谨记的头一条,没来摆夷时吴崇礼说得头头是道,在摆夷住下了,他却给忘了,就那么大刺刺地在大佛爷僧房来去。
偏巧那日有位已皈依的帕嘎老人来觐见大佛爷,见吴少爷出入僧房已是不满,因摆夷女人不能进僧房,虽头人强调吴少爷是伴侣,但不管如何称呼他根本还是太太——好罢,就算太太以男儿身且能进僧房罢,可进了僧房却不跪拜大佛爷,说话更没天没地不用尊语,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几日“弹劾”吴少爷的书状雪片般递去土司衙门,最后还是勐达僧政长老出面,说他特许了吴少爷能进出佛寺“参禅”,正因为吴少爷不懂法没规矩,才更要接纳其亲近法学规矩。
自此事了,吴崇礼却真规矩了,伤药由侍从去班宇寺求来,他只每日带着玉蒽瞎逛。
今次他结交康朗依杰,玉蒽虽不说,心头实有些不愉快,女人不能进寺,阿爸的太太却可以在里面一待一下午,留她在竹楼被管家太太逼着使绣花针,着实闷死人。
她却不知她阿爸的太太现在也正苦叹“着实闷死人”。
康朗依杰回寨子,访客实在多,今天来的是附近寨子的皈依老人。吴崇礼身为头人太太,同时要受礼,同时又跟着他们拜见大佛爷,同时又跟着他们拜见康朗依杰。
大佛爷自他被“弹劾”后,也一直自责,前几日看他见着自己就躲开,今次有机会坐一处,免不了与他多谈几句。可惜那不解佛爷苦心的人只把和煦交谈当成训话,听得度时如年。
好容易参加完“拜访”,吴崇礼只觉全身汗湿,他是不敢去河里洗澡了,只叫人提些水来冲身子。
吴公子这一天过得不愉快,也要让人不愉快,洗整完穿戴好,先去逗弄玉蒽。对她的绣布指手画脚,嫌弃她绣的花样像猫抓出的爪印,气得小姑娘眼泪汪汪,不肯上竹楼参加“合家晚宴”。
于是竹桌旁只有两人举箸。
刀头人尚不知已身处险地,且对她后爸的刻薄表示赞同:“玉蒽少人教导,这么大姑娘还不会拿针不会织布,以后怎么嫁人?”
“反正是贵族,不愁嫁。”被附议的人却又开始找新的茬。
“我不缺她嫁妆,但姑娘家贤淑不贤淑可是她自己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