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握住林氏冰凉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纵然境遇不尽相同,她明白她的苦。仇恨是腐烂的芯,即便知道会毁灭自己,也不能拔除。走出牢门,阳光又照在身上,倒像是从地狱回到人间,周围都是活生生的人,她是披着人皮的孤魂野鬼,那股腐烂的汁要从她的七窍溢出来了。所幸帷帽遮挡着她的脸,谈璓看不见她苍白的脸色。她道:“谈大人,麻烦你了。”谈璓道:“夫人客气了。”轿子就停在不远处,燕燕将手里的帕子还给他,告辞上了轿。谈璓见帕子上泪痕斑驳,还沾着一点朱红的口脂,陡然间变成了一件香艳物什,掖入袖中,自去忙公务。燕燕回到家,几名掌柜正等着她说事。忙碌是镇痛的良方,说了半日,燕燕留他们用晚饭,不想一个说老母卧病在床,要回去侍奉汤药,一个说娘子过生辰,要回去庆生,还有两个说要回去看孩子,都推辞了。看这一个个都有亲人在家等着盼着,燕燕倍感凄凉,挥手让他们走了。淇雪道:“夫人,晚饭摆在哪儿呢?”燕燕道:“不吃了。”兀自走出房门,去马厩里牵了那匹心爱的照夜玉狮子,对淇雪道:“你去告诉谈大人,我在虎丘山下的荷塘等他。”说罢,径自出了大门,叫两个小厮跟着,翻身上马,往虎丘山疾驰而去。已是傍晚时分,天边一轮红日西沉,暮云飞卷,城中高低错落的翼角飞檐似一把把剪刀裁开头顶这片霞光锦绣。书斋里,谈璓正坐在椅上看从魏府搜出来的那本账,听说淇雪来了,便让她进来。淇雪行过礼,道:“大人,我家夫人去虎丘山了,她说她在山下的荷塘等您。”谈璓道:“等我做什么?”淇雪道:“婢子不知。”谈璓知道燕燕今日心情不好,有些放心不下,又见天色已暗,自知不该赴约,犹豫半晌,道:“我还有事,你去告诉她,不必等了。”淇雪看看他,欲言又止,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不多时,李松进来道:“少爷,大家都去揽月楼了,您也动身罢。”因破了兰花妖的案子,又意外查获魏御史的大笔赃款,谈璓在揽月楼定了酒席,犒劳众衙役,闻言便收起账本,出门前往揽月楼。路上想着燕燕会不会还在等,又觉得她应该不会那么傻。到了揽月楼,胡杏轩与衙役们正在楼上说笑。谈璓上去,众人见过礼,依次落座,便唤店家上热菜。推杯换盏间,小二端上来一笼热气腾腾的蟹粉汤包,谈璓看着,心像是被一只手伸进去搅了一把,那滋味说不清道不明。众人见他只看着这笼汤包又不动箸,不知是什么心思,一个个也不敢动箸。胡杏轩忍不住,夹起一个道:“如星,你要吃这个么?”谈璓摇了摇头,站起身道:“我去办点事,你们吃罢。”众人见他直往楼下走,都愣在那里。胡杏轩回过神来,追上去道:“钱,你把钱留下再走!”谈璓丢给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也不坐轿,骑了李松的马,直奔虎丘山。他还没去过虎丘山,只知道方向,兼之天黑看不清路,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那里。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一片荷塘,只见一叶兰舟泊在水中央,舟上系着风灯,朦胧的光勾勒出佳人倩影。她居然还在等他,这样执着,这样傻气。谈璓心中五味杂陈,下马跃上舟头,小舟跟着一晃,漾开层层水波。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她手托腮,坐在一张小方桌边,桌上放着一把乌银酒壶,两只玛瑙杯。摇晃不定的光影中,她脸上霞色流动,慢启秋波看住他,声音娇软道:“表哥,你来啦。”谈璓苦笑,她要真是自己表妹,何至于这样难。“表哥,你这功夫不行,真正的高手落在船上,船都不会晃一下。”“你见过这样的高手?”“我当然见过。”谈璓不太相信,踏雪无痕,落地无声,世间有这等功夫的不超过十人,这些人要么是在皇宫大内,要么是宗派掌门,她一个姑娘家哪里能见过,多半是看了什么传奇话本子,在这里信口开河。燕燕拉他坐下,道:“你来迟了,自罚三杯。”谈璓叹了声气,一连吃了三杯,道:“很晚了,回去罢。”燕燕眨了眨眼睛,道:“表哥,你讲个故事给我听,好不好?”谈璓不忍拒绝,想了想,便给她讲了一则《谢小娥传》。谢小娥父亲丈夫被强盗所杀,她女扮男装入仇家府中为奴,心愤貌顺,侍奉仇家左右,深得信任,最终趁其不备,手起刀落,大仇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