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城,里面住着一个记忆里不变的人。
岁月不居,在风蚀雨淋中,连大理石雕塑都无法保持最初的模样。
霜儿记忆中的季沫,与她眼中现实的季沫,这之间有着时间维度上的巨大差异。
“记得以前,少爷每天一睁开眼,心心念念的都是你。”霜儿说,“那个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好简单,人也好简单。”
“那是因为我们当时都还小,不懂事。”霜儿的话触动到叶止止的记忆,让叶止止不由得怀念那个岁月,却又不得不感叹那个岁月,所有的终将失去,留给我们的,除了记忆,还有什么?也许,还有我们不得不清醒地面对这个现实。
“那个时候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我们生活在大人的庇护之下。”叶止止接着说,“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我们开始一点一点地面对这个世界,我们便一点一点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不易。不仅仅是世界变了,而是,时间改变了我们与世界相处的方式。”
“叶小姐,你说得好深奥呀。”霜儿似乎听懂了叶止止的话,可又无法用自己的语言去得述其中的内涵。
叶止止轻轻一笑,说:“我的意思是,时间改变了许多东西。就好比,春天来了小草会芽,夏天来了会绿树成荫,秋天到了便呈现出一片硕果累累,冬天一下雪,天地之间便会覆盖白雪一片。”
“也就是说,一切都会变呗。”霜儿感叹一声,“多么希望,有的东西不会变,那该多好。季少还是那个没有外出求学的季少!”
叶止止不说话,她感觉到霜儿眼中的那种对流逝的岁月里的某种东西的渴望。
“那一年,少爷闹着非要去燕平市读大学。家里人,老爷,夫人,好言劝他,哭着阻拦他,结果呢,都没用,少爷最终还是去燕平了。”那过往的岁月在霜儿的眼眸里闪着光泽。
“我记得少爷对我说过。”过往的美好似乎又回到霜儿身边,“他说,他要去燕平读书,第一呢,是想当个于中国有用的人,而不是一个所谓的少爷;第二呢,只有在燕平读了大学,开了眼界,才能做一个有用于中国的人;第三,和你有关——”
霜儿故意停顿下来,望着叶止止。
叶止止故作惊讶与困惑,问:“怎么就会和我有关呢?”
这时,佩儿拎来水添到煮茶壶里。
霜儿也看出了叶止止明知故问的意图,索性直接道出原由:“他说呀,要带着你看一个完整的世界。”她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难道换一个地方,世界就不一样了吗?我到现在都不太理解。我只知道一点,他就是想带你去一个新的地方,那里没有人可以管他,自由自在的。”
叶止止的心里乐开了花,脸上也随之舒展开来。
“可谁能知道,他那一去就是许多年。”霜儿有点伤感起来,“后来听人说,他连学也不上了,跑去参了军。再后来,又说他死在了战场上。”往事历历在目,她依然记得自己当时除了悲伤,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绝望,不知道此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知道。”霜儿不经意地拭了一下眼睛,“整整一年,季家上下没有一点生机。后来,老爷夫人,一是见着我不由得想见少爷,二来呢,也是可怜我伺候了少爷这么多年,便把我嫁了出去。”
霜儿平复了一下心境,又接着说:“也许是老天可怜季家,在大家都默认少爷不在的实事后,不曾想,他又回来了,带了部队回来,还当了大官。”
霜儿的眉目间,也展现出丝许下意识的喜悦。
“叶小姐,我就是想不明白一点?”
“怎么了?”叶止止看着霜儿。
“当年你俩一起出去的,怎么没有一起回来?而且,我感觉,少爷好像不认识你似的!”霜儿无比疑惑,“否则,他怎么会让我来呢?他自己应该来的呀!”
“也许,他真得记不起曾经有一个我了!”叶止止感叹道。
“为什么会这样呢!”霜儿更显得困惑,“不过说真得,少爷这次回来后,变化真得特别大。”
“是吗?”叶止止变相地鼓励霜儿说下去。
“怎么说呢?”霜儿思考了一下,“以前吧,觉得他就像一块绸缎,现在,就像一个羊皮褂子。”
叶止止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打的比方可能不对。”霜儿补充道:“总之,现在看他,隐隐中觉得他就像那别人口中所说的小军阀。”霜儿觉得自己说过头了,连忙又纠正,“我的意思是——。”可是她实在想不到什么词来表述。
“我懂,你是想说,你的季少爷,以前心思细腻;现在呢,做起事来,杀伐果断,少了以前那种似水柔情。”叶止止说。
“对。就是这个意思。”霜儿笑着说,“真不知道为他高兴呢?还是担忧呢?”
“他是打过仗的人。”叶止止说,“战场上的片刻犹豫,就等于给了敌人杀死自己的机会。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那都是了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