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第二天的早上八点,他有一个视频会议要开,工作邮件也没有回完。天一亮,珠玉就陪着他往山里走了,一边走一边笑他,假作山中高士,其实心在红尘。
“这叫什么来着?偷偷地卷,对外告诉别人自己不努力不上进了,其实背地里卷得要死要活。”
斯昭走着走着都走热了,他脱下帽子,“我要真不干了,丹虎早晚被架空,他太嫩,搞不过公司里的股东。”
“那当时你要真有点什么事,你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之后他被人弄下去,怎么办呀?”
“那我只能在地底下保佑他了,身为鬼魂的我,真心保佑我的弟弟,最好别被人搞下去。”
柳斯昭说起这些黑色笑话,脸上都是一本正经的,弄得珠玉有些哭笑不得。
走得路越长,身体变得热乎乎的,他们把帽子和围巾都取下来了,一对情侣笑着闹着,一点不觉得爬山辛苦。
六点多钟,又飘起了雪,棉絮一样轻飘,被寒风卷着,雪落在两个人的头发上。
就在此时,像爆竹一样的声响在山中突兀地炸了开来,珠玉停下脚步,看向斯昭。山里的人家很少,不会有人这个地儿放鞭炮的吧。
一辆皮卡停在雪地里,车后放了一只大铁笼子,里面装满了失去生气的野兔,软塌塌地躺在那里,身上还有余温,但也已经开始慢慢变硬了。
浓雾被皮卡的前灯刺破,雪地上凝固着红色的斑斑血迹。这辆车附近并没有人,车主可能进了林子深处。
珠玉听闻过,有一些盗猎者会在秋冬季节,带着土制的猎枪到山里来打猎。孙子山这样小小的山里,并没有什么狐狸或是熊这种保护动物,最多只有野猪和野兔。
现在的人并不缺口肉吃,打来的野猪肉也未必好吃,猎杀来动物,除了卖钱,只是为了玩儿。
斯昭打电话报了警,三言两语,对面的接线员明白了。挂了电话,他拉着珠玉尽量往小路走,以防被人看到。
“警察能找到这里来吗?”珠玉有些担心,现在下雪,雾浓,路很不好走。
“我记下车牌号了,他们今天肯定跑不掉。”斯昭的步子迈得很大,他们现在要尽快回山里的别墅。
又是一声枪响,群鸟扑簌簌飞走,珠玉感觉后背在发麻。
“别怕,很快就到了。”他握紧了她的手。
密林深处,一只小小的四足动物瞪着面前的人,作为一只幼兽,它降生到世上还没有半岁。带着它的母兽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今天运气好,挖到宝了,竟然发现带仔的。”一个精瘦的男人用靴尖踢开面前的母兽,枪口对准了那只被吓得动弹不得的小兽。
他的同伴此刻却稍稍按低了他的枪口,侧耳听了一阵,半天没说话,最后才开口:“哎,老张,我好像听到有人在雪地里走路的声音,嘎吱嘎吱的。”
老张有些不以为意,觉得自己这同伴神神叨叨,过于敏感了,“说不定还有别的獐子,本来以为今天只能打着野兔呢。”
“别是有人来了。”周强拿着手电筒在四周检查了一圈。
“赶紧的吧,把这只也杀了,就快天亮了,天亮后开车,容易被人发现,”老张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可惜了,这个小的不是吃奶的娃娃,不然能从里面挖出‘獐宝’,那玩意儿能入药,价格肯定可以再翻一倍。”
小獐子睁着懵懂的眼睛,发出低低的鸣叫声,它方才随着母兽跑累了,连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
老张瞄准了它,按下扳机,又是一声枪响。
但这次他打歪了,从后面撞过来的一股冲击力让他失去了准头。
一个高个子男人从后面冒出来,他与老张搏斗起来,精瘦的老张不是对手,手一松,枪掉到了地面。
“你小子,什么人!”周强也加入了战局。
趁着三个人在雪地中缠斗,珠玉跑过去,抱起小獐,拼命往树林深处跑。
小獐差不多和琪琪一样重,就像一个孩童那样,热乎乎的,沉甸甸的,喷出的滚热鼻息落在她的手背上,让她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在做梦,一切都是真的。她必须拼命地跑,拼命地跑,然后藏起来。
当珠玉和斯昭躲在草丛中时,她看见了猎枪,也看见了小獐,她捂住嘴,闭上了眼睛,她不敢看那只毛烘烘的小动物失去呼吸。
“待会儿,你把它带走,记得,要快,”斯昭在她耳边低语,“别管我。”他起身离开了她。
她没有机会跟他说更多的话,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她很想知道,当时斯昭在想什么,他为什么做这样的事?
起先,斯昭占据了优势,他制服住了一个人,令他趴在地上,两手背在身后。另一个人方才在地上呻吟哀嚎,斯昭没有再去管他。然后,长长的土制枪枪柄砸向高个子男人的头颅,那是用尽力气的一击,这个偷袭者举着夺回来的枪,站在不速之客的身后喘着粗气,他得手了。高个子男人身体晃了一下,迅速地起身,他已经受了伤,额头上的血汇在一起,不断滚落。他看向偷袭者,那是一个满脸青色胡渣的男人,看完那一眼,柳斯昭倒了下来。
树林附近有一个土坡,冬季,人滚下去,再被雪埋起来,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
两个人处理完毕,没有再去找那只小獐子,天快亮了,他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珠玉在山的高处等着,等了有一个小时,但是斯昭一直没有回来。
到底在想什么?她在冷风中颤抖地抱着小獐子,在黑暗中思索,斯昭这样的人,当时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