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如现在就娶了二奶奶,像那位陈小姐,祭酒的女儿,家里体面又没大钱,也要借裴大人的势,对谁都好——除了裴容廷自己。原本是他的婚事,可谁都打着自己的算盘,现在连她也加入了其中。
银瓶一语不发,想着自己的心事。地炉里烟屑淅淅沥沥微爆,火苗子虚虚映着她的脸,幽静的神色,更让裴容廷搓火。
朝堂上的事已是焦头烂额,他心气儿也不好,若是旁的事倒也罢了,只是心爱的人一再把自己往外推,谁又受得了。
他也没再说话,冷着脸,撩起袍子走了。
转天他直到很晚才回来,打发人到叁房道恼,说明儿再去补上寿酒。
那位陈小姐自然也没有见成。
回房来,银瓶已经睡下了,还是值夜的小丫头来服侍他换了衣裳。昨日两人小小地闹了别扭,他正好趁着银瓶睡着,踱到她房里看看。小小的屋子,只远远点了两只蜡烛,昏黄的光,影影栋栋映着床上熟睡的人——竟有两个人。
走近了,才看出躺在外头的是桂娘,盖着一床红羽织锁线绫子被,银瓶侧着身子,把头埋在桂娘肩窝旁。一把青丝蓬松,云遮月似的遮着她芙蓉面,月弯弯的眼睛闭着,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温驯的阴影。
裴容廷看着,先觉得一阵熟悉,随即又有些恍惚。
曾经她也常这样伏在他身旁,揽着他的手臂;可近些时哪怕他回来早些,两人同床共枕,她倒是转过身面墙而卧的时候多。他顿了一顿,心头像被蚀掉了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理由太过于可笑,他自己也不愿细想。
可心里就是空胀的,像冬夜的小白月亮,模糊而灼人。
他第二天便叫人去查访桂娘家里人的下落。从此留意着银瓶,只觉得她虽还是时常笑着,却笑得愈发温驯,每日服侍他起坐,比从前更尽心周到,但总是不对劲。偶尔才回家时瞥见她呆呆坐着,脸上似有泪痕,问起来,她却又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微笑。男女之间的事——尤其是在床上,是做不得假的。她忽然的冷淡,裴容廷毫无头绪,思来想去,也只有桂娘可疑。
这天他下了早朝,回来换衣裳,因为没在升平署吃早饭,所以回来得尤其早。
隔着小屋子半卷的门帘,正瞧见银瓶与桂娘在床上打闹。
两人虽醒了,都还没起身呢,银瓶蓬着头发,穿着银红抹胸儿,烟绿夹裙,扎撒着两弯雪白的膀子,正被桂娘骑在身子底下胳肢。女孩子间玩笑,倒也没什么,只是桂娘依旧打着男人家的辫子,白袄红袴,英姿飒爽像个少年公子似的,未免特别触目。
他没听见桂娘说什么——
“你和你二爷最近怎么了?两口子拌了嘴么,我看你懒懒的,成日也不大人长大人短的了。”
银瓶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忧虑,只敷衍着她。
桂娘便笑:“好蹄子,你不说,看我的!——看你说不说!”
她把手抓着银瓶的两腋,银瓶最怕痒,心里再多烦心事,也禁不住身体的反应,“哎哟哎哟”笑个不住,求饶连连。
笑声娇脆,离着两道门也听得见,裴容廷正就着铜盆用帕子擦脸,帕子下徐徐露出他那凛然的眼色,他把帕子扔回盆里,溅了小厮一身的水,脸上不动声色,出了门立即叫静安来吩咐,“就说房里丢了东西,除了银姑娘和上夜的丫头,不许别人在正房里过夜。等找着桂娘家里人,立即带进来见我。”
早该想到的,桂娘那小戏子——戏班子里台上扮恩爱夫妻,台底下耳鬓厮磨,难保这样的事。婉婉被她带累坏了,那还了得?
冬日里阳光稀薄,照着他白璧雕刻的脸,泛着生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