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罗山有谁知道?南洋的人当然知道了!它是抗日武装的根据地,这词儿可能不太准确,似乎应当叫抗日武装的密营。
当时,抗日密营里有一百来号人,大多数是华裔,尤蕴含就是大多数之一,她在密营里当医护兵,穿着灰白色的学生服,戴着红色的十字袖箍。
鬼子就是鬼子,他的人少,就像撒芝麻盐似的守着城镇、守着公路、守着铁道,这也给密营里带来了诸多麻烦,尤其是粮食、弹药和药品,三天两头不够用的,尤蕴含被逼无奈,经常到山上采药,不然就没法救治伤病员。
如果没有战争,米罗山准会成为旅游胜地,你看那漫山遍野的鲜花和野草吧,尤蕴含本是一个大美人,她就像蝴蝶那样,在花丛里飘来飘去,甚是扎眼。
这个眼福,还真让田震给捡去了。那一天,他进山送粮,坐在马车上随意骋望,远在三千米开外的尤蕴含一下就让他锁定了。真的,不是吹牛,尤蕴含的一颦一笑,他一目了然、一清二楚。这要归功于那个手里的玩意。这是德国造的单筒望远镜,紫铜的,六节,六十倍。发现了大美女,他狂浪地站起来,夸张地咏诵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赶车的东尼却莫名其妙地打量着他:“少东家,你这是看到了啥光景呀?”
田震收起望远镜,余意未消:“呵呵,人间玉琼,绝代佳人。”
车夫哪晓得他说什么,晃晃脑袋,“啪”地甩了个响鞭。
哪知,这鞭神奇无比,当空唤来一片呼啸,那绿树、那花草飞腾而起,在青烟中舞舞爪爪,更强烈的巨响也穿过了山谷、河川,“轰隆隆”地扑进了耳洞。大步噔噔的车夫,伴着一道电光,像飓风扫木桩一样,直挺挺地倒下了,辕马也倒下了,不用说,马车也倒下了。田震滴溜咕噜从车上滚到了山谷里,但他闹不清怎么回事儿,伸手摸摸脑袋,还在,手里的望远镜也在。起初他认为这是做梦,从后续的爆炸声里,他很快就断定:鬼子来了!
他这是来送军粮,没想到会遇上鬼子偷袭,甭想别的,得逃命呀。田震攥着那个单筒望远镜沿着谷底的河道拼命逃窜,前面出现了一片芦苇塘,岸边还有一墩墩大树,枝叶繁茂,密不透风,他二话没说,噌噌爬到了大树上,这样,他才松口气,扒开树叶观看外边的景况。令他惊讶的是,尤蕴含也从另一个方向朝着这块跑来,田震顾不上危险,拨开树枝向她呼叫:“哎,这边,这边!”
狂奔的尤蕴含放慢了脚步,抬头望着他,有些迟疑。
“我是来送军粮的,田记粮行。”田震极力向尤蕴含招手。
尤蕴含犹豫再三,还是跑了过来,树上的田震一伸手,尤蕴含像花篮似的被提了上去。
上树后,警觉的田震先拿着望远镜朝四周观察,然后才问尤蕴含:“密营的吧,叫什么呀?”
“尤蕴含。”尤蕴含打量着他,又问道。“你呢?”
“田震。”他收起望远镜,笑眼对着站在另一个树丫上的尤蕴含。
“老家哪里的?”
尤蕴含答道:“胶东侨乡镇。”
“啊呀,咱是老乡唻。”
尤蕴含认真打量着田震,见他也穿着灰白色学生服,阳光而又随和,不过眼角嘴角,都挂着小顽皮。尤蕴含知道“田记粮行”跟密营的关系,刚要跟田震唠几句,田震却突然喊叫了一声:“鬼子!”
尤蕴含探去,也紧张了起来,因为有三个穿短裤的鬼子兵从山坡上扑来了,三八大盖上的刺刀雪亮刺眼。
“你在这里别动,我把他们引开。”田震说着,折断一根树枝,拧了拧,拔出了枝子,只留下了一个树皮管儿,然后飞身跳了下去。
他在转身时,还不忘嘱咐尤蕴含:“老实待着,千万别动!”
河道本是平展的,他故意一窜一窜地朝前跑。鬼子果然发现他了,一个鬼子朝他举起了枪,他当然知道鬼子的枪法了,还没等鬼子开枪,他早就倒在了一边,又一个鬼子举枪,他在地上滚开了,鬼子见他懂得战术动作,认为他是个啥人物,端着枪一齐朝他追来,他爬起来就跑,鬼子在后头紧追不放,等到离尤蕴含远了,他朝鬼子招招手,然后一头扎进了河里,等鬼子到了河边,只看见一片静静的芦苇,还有几只乱飞乱叫的水鸟,鬼子气急败坏,朝着芦苇里乱开了几枪,然后怒狠狠地走了。
下着小雨,阴着小天,这是个诡秘的拂晓。田震穿着黑色雨衣来到了罗婆橡胶园,找到了割胶工彭叔。
“唉,都打散了。”彭叔告诉他。田震知道他说的是米罗山游击队。但田震更关心的是尤蕴含。他追问道:“她呢?就是那个医护兵。”
彭叔为难地眨眨眼。作为联络员,他是不能随便暴露游击队员的行踪的。
田震有的是牌,问他:“孩子的病怎么样了?”
彭叔叹口气。
田震掏出一把银元:“拿着吧。”
彭叔推开了田震的手。
“有人正在撮合我们的婚事,我必须找到她。”田震撒了谎。
彭叔思虑了半天,才告诉田震:“回国了。上级指示,剩余的队员回家乡抗战。”
田震仁义,将一把银币扔进了彭叔的割胶捅里。
风雨飘摇的马来港,一艘老式邮轮起锚了。“嘟呜”的汽笛声,震颤着二等舱里的田震,同时还唤醒了他父亲的声音:“既然你一定要回国,我也就不拦了。我们在家乡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不过你遇到了难处,可以去找一个叫谢胡子的人,他是一个山大王,跟我有过交情,那个望远镜就是他送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