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健叹气:“特别踏实特别优秀,同学师长那儿全是好评,参加省化学竞赛还拿过奖。他想筹一笔钱向被害人家属赔罪,目前已经休学了,到处打着零工,上回他来所里找律师,攥着一把零散的票子,二十块的,十块的,五块的,这么点年纪这么有担当,看得人心疼……”
“好,有你这句话,二审他爸就死不了!”许苏一拍油腻腻的塑料桌面,不顾庞圣楠投向他的白眼,继续对韩健说下去,“这案子二审没有辩护空间,也就求个‘将心比心’。你让那男孩学校的校长给那位女法官写一封信,不用夸张煽情,就实事求是写清那孩子在学校里的表现,请求法官不要判处他爸死刑,这么优秀的学生,若因此辍学实在可惜,相信他爸若被法律宽大处理,他会愤图强,更好地回报社会。你再让那男孩亲自去法院,将他打工所得jiao由法官转jiao给被害人家属。”
韩健又点头:“我师父建议小规模募捐一下,能凑多少凑多少,给他换点整钱……”
“你是不是蠢?!”许苏忙阻止,“募捐可以,但别换整钞,就那些破破烂烂零零碎碎的五块十块,四五十岁的女法官很可能也是母亲,也有与你当事人儿子同龄的孩子,将心比心,她会被这男孩子的担当与孝心打动的。”
韩健挨了骂也不生气,还频频点头,说我师父真没看错你,你鬼点子太多,是有当刑辩律师的灵xg。
庞圣楠已经喝高了,想起上回被借走的八万块,笑嘻嘻地望着许苏:“他要是刑辩律师,肯定也是个穷鬼。”
经历一场生死诉讼,原就沉默的瞿凌比过去更沉默,这聚会是因他而起,为他而办,可他倒从头到尾跟局外人一般,不跟人说话,只顾自己灌自己闷酒。临了时候,庞圣楠去买单,韩健去厕所,人太多,干什么都得排长队。只剩许苏与瞿凌同坐一桌,面面相窥。
许苏认可瞿凌的人品道德,还颇有高山仰止的意思,却见不惯他而今这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谁活着没点不为人道的忧伤痛苦,打落了牙往肚里咽,还是得向前看。
两个人都已醉了六七分,许苏没话找话地跟老同学搭腔,故作亲密地搂着瞿凌的肩膀问:“老汉,你以后怎么打算?”
瞿凌转过头,定定望着许苏。
“我告诉你一件事,”大约数分钟的沉默之后,瞿凌跟木偶似的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诡异的笑容,他说,“邹杰的老婆是我杀的。”
许苏只当自己酒精上头,听错了瞿凌的话,他说,老汉,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两瓶白酒都见了底,瞿凌放下已经喝干了的酒杯,“真是我杀的。”
勤奋踏实的汉莫拉比,清俊正直的瞿检察官,面对救了自己一命的大学同窗,很干脆地承认他杀了人。
瞿凌说,他本就抱着杀人的心态才会登门,他想与邹杰同归于尽,没想到当晚扑空了邹杰,反倒与他老婆撞个正着。
那女人一眼就认出他是程嫣的丈夫,而他们明明从未见过。
对视那一刻起,女人的情绪便已失控,她开始疯似的以手拉扯,以头顶撞,她以最恶的语言咒骂,骂瞿凌无能,骂程嫣下贱,她亲口承认是她买通了酒店领班,将程嫣与邹杰的xg爱视频在婚礼当天播放出来,为的就是让那个不要脸的小三尝点教训。
瞿凌虽喝了酒,但远没到醉酒易被人激怒的状态,相反,他平静听着一切,想着,正好,杀死一个不亏,杀死一对儿就赚了。
对于整个作案过程,瞿凌承认得非常大方,描述得相当清晰,他说,他先拿啤酒瓶击打那个女人的头部,酒瓶一下碎了而女人未受重伤,他便又趁对方站立不稳时,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摔下了楼梯,而直到女人倒地咽气,两个目击证人才刚刚露面……
许苏面色惨白浑身直颤,简直想伸手堵住自己的耳朵,他向瞿凌讨饶,向瞿凌求救:别说了……
“即使她没有当场死亡,我也打算用手头的碎玻璃瓶再扎两下,不过天不佑恶人,她一下就摔断了颈椎,不用我再补刀了……”瞿凌望着许苏的眼睛,目光y晦不明,瞧来格外陌生,“我一开始就没想否认我的杀人行为,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感谢你救我一命,感谢你指出证人证言的漏洞,感谢你提出被害人另一种死亡的可能,感谢你提jiao的辩护意见,分头击破检方指控,很有老律师的做派……”
许苏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脑袋嗡嗡直响,天旋地转。
求你别说了。
瞿凌说,那个女人死时的眼神令人终身难忘。
瞿凌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能让我这样的凶手逃脱法律制裁,你不愧是傅云宪的人
许苏起身,仓皇出逃。
庞圣楠结完账,韩健撒完尿,两人结伴又回来。庞圣楠本还想招呼大伙儿去夜总会唱歌,瞿凌案后他名声大震,正春风得意,因此对老同学们格外大方。见许苏踉踉跄跄地往外跑,还脚底一空摔倒在地,他扬声在他背后喊:“火急火燎地干嘛去?被尿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