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移开视线:“嗯。”顾老爷子的的房间在走廊最尽头,是一间宽敞向阳的屋子,可纪阮进去时,里面的窗帘却被拉得死死的,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在顾氏掌权几十年的老人正坐在轮椅上,沉默地望着被窗帘掩埋的窗户,身边站着两位强壮的护工。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身上的零件似乎都腐朽了,动作僵硬而没有生气。纪阮看到了一张形容枯槁的脸,老人浑身都弥漫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尸般的气息。“来了?”声音也嘶哑得断断续续。“是啊,”顾修义脸上浮现起没有感情的笑容:“我带纪阮来看看您,我们结婚了。”顾昌云浑浊的眼珠子这才慢慢转到纪阮身上,静静看了一会儿,抬了抬手指:“坐吧。”房间里有一排藤木编的长椅,顾修义带纪阮坐下,面前的木桌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正煮着茶,细烟一缕缕往半空中升。其中一位护工推着顾昌云过来,另一位向顾修义鞠了一躬后去门外守着了。顾修义把结婚证拿出来,放到木桌上,用两根手指压着推到顾昌云面前。“这是结婚证,您看看。”护工拿起那两个小红本,翻开送到顾昌云面前,被老爷子抬手拂开。“叫纪阮?”纪阮紧挨顾修义坐着,闻言轻轻点头:“是的爷爷。”顾昌云仰起头,眼神没有聚焦不知道在看向哪里,“真年轻啊……”纪阮不知道怎么答,下意识望向顾修义。顾修义宽慰地在他掌心捏了捏,而后打开那个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牛皮纸袋。里面是一份文件,放到桌面上后纪阮才看清,是股权转让协议。顾修义没有废话,直接进入正题:“当年我母亲死在您面前那天,您承诺过,并写入遗嘱,等到我结婚,您就会把自己名下剩余所有股份全部转交给我,由我和伴侣共同持有,您还记得吧?”顾昌云静静坐着不动。顾修义摊了摊手:“如您所见我结婚了,签字吧。”见老爷子还是不动,顾修义也不急,斟了杯茶送到纪阮手里:“小心烫。”纪阮接过来,眼观鼻鼻观心地捧着小口喝。股权这事他是知道的,顾修义没瞒着他,协议里交代得清清楚楚,婚后顾昌云转交给他们两人的所有股份,全部转为顾修义个人持有,相应的,顾修义会在协议结束时支付给他巨额财产。沉默对峙半晌后,顾昌云缓缓开口:“你也知道是遗嘱啊,甚至不愿意等到我死吗,孩子?我死了以后直接就是你的——”“爷爷,”顾修义打断,看向老爷子的眼里只有冰冷的敬重:“您会长命百岁的。”顾昌云一滞,随即笑起来,苍老的脸皮挂不住肉,皱在一起:“长命百岁?把我关在这里,指望我长命百岁吗?”顾修义很平静:“您身体不好,原本应该入院治疗的,可是您想留在家里……是,我理解您落叶归根的思想,也尊重您的选择,所以派了专人照顾您。”“照顾的意思是,连我儿子都不能来看我吗?”“当然不是,”顾修义毫无情绪地解释:“我爸脾气不好,和您说话容易吵起来,气到您就不好了。”“你……”顾昌云双眼微睁,怒意带起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你要一手遮天啊!”“我怎么会呢。”顾修义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的样子。“当年您也是这么保护我母亲的,我都记在心里,现在我只是在同样的方式保护您而已。”“你……你!”纪阮安静喝茶,从只言片语中琢磨出了一场豪门恩怨。出轨、原配、小三、私生子,还有冷血无情折磨原配的大家长。原来那两个壮得像保镖一样的护工,不只是为了照顾老爷子,还是为了不让其他人进来啊。纪阮依稀记得,宋岭在他面前大肆赞扬过顾修义的“孝顺”,这是真“孝顺”啊,顾修义身边的人果然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纪阮津津有味看着这出好戏,一杯茶一不留神就喝光了。顾修义又给纪阮蓄了茶水,向后靠在椅背上,轻轻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语调和缓:“签吧,爷爷。”屋里弥漫着茶香的空气凌冽又稀薄,对峙的两端,一方垂垂老矣日薄西山,一方却如日中天意气飞扬。看起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较量可就是这么一场简单的较量,却因为顾昌云的顽抗久久都僵持不下。半晌——“叽里咕噜噜——”一串奇怪的声音刺破空气,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