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堂里,冬日天黑得早,眼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丫鬟进来添了几盏灯,见主子们正忙着,忙放轻了步子,轻轻将门掩上。
江晚芙坐在圆凳上,身前紫檀木圆桌上,堆满了账册。这些倒不是中馈的账册,陆老夫人出身名门,嫁来国公府时,带了很大一份嫁妆来,经营这么多年,自是颇丰。接近年底,各庄铺的进项要入库,每日都有账册送来。
今早江晚芙来福安堂请安时,陆老夫人便提起了这事,问江晚芙和陆瑜愿不愿意帮忙,作为儿媳妇,江晚芙没理由推脱,且她一贯视祖母为恩人,自然一口应下。
陪着婆母永嘉公主用过午膳,就来了福安堂,一直待到了这个时候。
她微微低着头,一手翻账册,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拨弄着算珠,时不时在账册上落笔画圈,暖阁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算珠碰撞的清脆声响。
一旁的陆瑜,也抱着本账册,皱着眉,埋头苦算,只是她到底不如江晚芙这样熟练,拨弄算珠的动作,偶尔会停顿。
江晚芙正在核对绸庄今年一年的进项,刚算到一半,忽的听一声低低的“娘子”,闻声抬头,见是纤云,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她便按住算盘,停下手上动作,问她,“怎么了”
纤云忙俯身过去,低声道,“世子来了。眼下在门外呢”
江晚芙听完,下意识朝暖阁外了眼,冬日天冷,丫鬟进进出出,都记得将门紧紧闭上,眼下也是,自是什么都不见的。算到一半的账册,也算不下去了,她索性便将算珠拨弄回原处,冲纤云颔了颔首,也没打扰一旁专心致志的小姑子,起身出了暖阁。
一迈过门槛,就见陆则果真在庑廊下等着。
郎君一袭月白的直裰,长身而立,立在庑廊下,宽阔的肩、身姿像青竹一般,庑廊立柱旁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略有些柔和的光,笼在他的面上、眉间和肩头。他就那样简简单单站在那里,抬眼过来,也没开口说什么,面色也寻常淡然得紧,但江晚芙却从心里,缓缓生出了点欢喜和雀跃。
那欢喜和雀跃隐秘至极,她自己都没如何发现。
只是朝庑廊下的郎君走过去时,步子有些许急,她穿在身上碧青色的幅裙,因她的动作而晃开,像盛开的青莲般,待走近了,她仰着脸望他,抿着唇,面上盈盈笑着,眉眼弯弯,轻声问,“夫君是来接我的吗”
陆则被问得一愣。
虽的确是来接她回去的,但他一贯不是个满口甜言蜜语、会哄小娘子的性子。且先前来福安堂的路上,他还不觉得如何,只是一时兴起,真到了福安堂,见小娘子那叫“纤云”的丫鬟,见到他时满脸的惊讶,陆则才发觉,自己来的似乎有些突兀。
小娘子在祖母这里,一堆下人伺候着,又有祖母着,自然不会叫她饿着的。
但来都来了,他便也让纤云去喊人了。
小娘子从门内出来的时候,他便发现了,她似乎很高兴,眉眼弯弯,仰脸问他话时,眼睛里亮亮的,好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那样欢喜的模样。来不及多想,他下意识已经开了口,“嗯。”
虽只是一句“嗯”,但足以叫江晚芙很高兴了。
陆则若是说什么甜言蜜语,她才不习惯呢
“多谢夫君。”江晚芙抿唇道,复又露出笑容,两颊梨涡似盛了蜜一般,认真望着陆则,软声同他商量,“夫君再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最多一盏茶的功夫,我刚算到一半,若是半途而废,明日便又要算过了。”
她说这话时,声音柔婉甜润,语气里不自觉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眼睛还一眨不眨的望着陆则。
陆则自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几乎没什么迟疑,便答应下来,“好。”
说是一盏茶的功夫,江晚芙就当真没耽搁,将手里这一本算完,便合上了账册,开口冲一旁的陆瑜道,“阿瑜,今日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明日再算,好吗”
陆瑜自然没什么意见。她还有些不好意思,虽说祖母是把活计,交给她们两人的,但其实大半都是二嫂算的,她刚开始还给她添了不少乱。她点头应下,又了眼天色,便问,“二嫂,这么、迟了,不如、就在、我这里、用膳”
江晚芙含笑摇头,谢过她的好意,道,“时辰也还早,我还是回去吧。”
陆瑜性子体贴,见她没答应,也没多劝。姑嫂二人起身,出了暖阁,来到庑廊下,陆瑜刚想开口和自家二嫂告别,却见东捎间走出来一人,正和她说着话的表姐,眼神一下子便柔和了。
陆瑜一怔,忙喊人,“二哥。”
陆则了眼自家妹妹,点点头,权当打过招呼了。
这情形,陆瑜哪里还不明白,难怪二嫂不肯留下,原来是二哥来接她了。不过二哥这样冷冰冰的人,居然会来接二嫂,实在有些叫人惊讶。
明明也不算远的,也没下雪落雨啊
二哥从前可不是这样体贴的人,那时候府上设了赏花宴,祖母叫她给二哥引见小娘子,人家小娘子都那样主动示好了,二哥还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很是叫人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