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一怔,而后想许是她近日又看到了温羡的折子,知道了些什么,故而有此一问。
但实际上温蘅有此一问,并非是因近日看到了兄长折子的缘故,而是一因先前她知道范汝之事后,皇帝言语之间,似总在暗示她莫对此事抱太大希望,二因范汝暴亡前几天,在紫宸宫承明殿前,小陆将军曾对她说,前方或还将有坎坷,请她千万放宽心,这两人,似都已预见了“范汝之死”,在提前给她铺好心理准备。
温蘅看皇帝不答,一边轻晃着婴儿摇床,一边又低问了一遍,皇帝走上前来,轻握住她肩,柔声道:“你每日照顾晗儿,已经够辛苦了,这些费心劳神的事,就不要再操心了,朕都会处理好的。”
温蘅沉默片刻,又问:“陆峥……”
她还没问出口,吃味的皇帝,即已轻声嘟囔道:“不要总在咱们儿子面前,提别的男子嘛。”
他拥她在怀,含笑望着婴儿摇床中的宝贝儿子道:“多和晗儿说说他父皇才好。”
温蘅声淡无波道:“能说什么呢?说他父皇与他母亲是如何苟且,他又是如何苟合出世的吗?”
皇帝被这话噎住,面前笑意立僵,他知她心中是因前事不快,轻声哄道:“朕是真怕你太操心,这些前朝之事,乱的很。”
温蘅只是道:“我想知道。”
她说:“我从有记事起,就糊里糊涂,不想再糊涂下去了。”
皇帝无奈,无奈的同时,心中另有感怀,他知道,她此刻能在他身边,他此刻能拥她在怀,是因定国公府谋逆一案,是因摇床中的晗儿,流着定国公府的血脉,她此时对他的容忍,也是她需要他,他欢喜能被她需要和依赖,哪怕这需要依赖的直白面是利用,他亦欢喜有被她利用的价值,可以让她留在他身边,愿这利用,能有一世才好。
他犹记得,她那日唤他“元弘”,第一次平静地、眼望着他,轻声唤他“元弘”,她的心,定已在悄悄变了,若能有这一世的机会,天长日久下来,真真未来可期。
宁静的秋夜里,皇帝心怀希望,就这般抱着她,如她所愿,絮絮低说诸事,末了,在她耳边低道:“等这事解决了,再无后顾之忧,再无人可因身世伤害你、看轻你,这一生,再没有风雨波折了,我们和晗儿,还有他未来的弟弟妹妹,一辈子也不分开,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地过,好不好?”
温蘅没有回答,只问:“洗冤的事,陛下打算何时开始?”
皇帝道:“快了,朕想一点点地逼她,逼得她狗急跳墙,这样做,虽有一定风险,但她手上留有后手,朕得设法全逼出来,不然,终是隐患。”
他轻亲了亲她脸颊,“无论有何风险,朕都会挡在你和晗儿面前,朕护你,朕护你们一生一世。”
皇帝说着嗓音渐低,像是怕声音稍微大些,就会震碎琉璃般的梦境,“……若有来世,还让朕护你一生一世好不好……若有来世,朕要和你早早地遇,早早地,越早越好,越在所有外人前头,好不好……”
轻问的男音,如情人间的亲密喃语,低徊在温暖的寝殿中,却始终无声应答,一门之隔,秋夜寒凉,满宫满城都已披染瑟瑟寒意,夜归的车马,碾地滑霜,停在武安侯府门前。
夜已深,下车入府的沈湛,一身疲乏,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幽夜庭院中慢走多时,见母亲书房犹有灯光,静默片刻,走上前去,在母亲心腹守侍们的行礼声中,轻敲了敲门道:“母亲,是明郎。”
书房内的华阳大长公主,听是爱子,扬声道:“进来吧。”
沈湛推门入内,见正放下手中密信的母亲,也是满面疲乏,却强撑着精神未睡,见他进来,细细地打量他了会儿,眸光爱怜道:“今天也累着了吧,快坐下歇歇。”
华阳大长公主让儿子坐在她身旁后,又吩咐侍从去给侯爷熬碗补汤送来,她看着儿子疲累的神情,轻|抚着他指上的茧痕,既是心疼欣慰,又是感叹怨恨,“若不是为元弘那厮,荒废了那么多年,如今也不必如此辛苦……”
沈湛道:“儿子从前不懂事,如今多吃苦头,也是应该。”
华阳大长公主见儿子如此说,更是感怀欣慰,她轻叹着道:“若你姐姐,如今同你一般懂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