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她的眼神嫌弃得太过明显,他盯着她,慢慢地笑了起来。“孤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只信我便是。”这么说着,一只大手已悄悄抚住了她的颈,是柔情蜜意还是夺她性命,只在他一念之间。梅雪衣生无可恋地点点头:“我信陛下。”他微笑:“去见沈修竹最后一面吧。”她明白了,这昏君的心肠是黑的,比魔道中人更邪性。她和他之间,早晚得死一个!醋意大发去见沈修竹。青梅竹马的沈修竹。被昏君棒打鸳鸯的沈修竹。收拾干净之后,梅雪衣被宫女簇拥着,缓缓踏出宫阙,登上华丽的凤辇。凤辇中的摆设都是用黄玉雕琢而成,无一处不精致,四只狭长的金炉中袅袅散发出带着清香的热气,熏出一片暖融融的春意。她的身边空悬着主位,他并没有与她同行。梅雪衣摁住额角,颇有些头疼。若问她此刻的感受,差不多就是龙游浅滩遭虾戏。她这一生,大大小小的仗没打一千也有八百,随便一个招式的余波都足够把昏君的国都来回荡平个回。什么人间帝王,什么敌国刺客,什么国公府,什么勾心斗角,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都不是。……惨就惨在她现在什么力量都没有。辇车驶过几条街之后,果然遇袭了。身材粗犷高大的金陵人蒙着面,从街道两旁的楼肆中冲杀出来,与随行的宫廷侍卫战成一团。梅雪衣知道昏君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事,于是继续半倚着美人榻,摆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慵懒模样。懒是真的有点懒,昨夜被折腾得不轻,方才的梳妆台又十分硌人,这副娇弱的身子骨颇有些吃不消。外面兵刃相接,叮叮铛铛的,听着热闹激烈,但是对于血衣天魔来说,这种程度连最低级的门人海选都不如。身为四大洲第一魔头,梅雪衣麾下自然是有一方势力的,只不过,天魔宫里面大大小小的魔修各自都怀着鬼胎,有几个护法对她的杀心甚至比那些正道秃驴还要炽盛。说起来,从前她身边最可靠的,正是傀儡。她有三只傀儡,其中有两只本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仙门子弟,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她。为了复仇,他们甘愿抛弃血肉之躯,忍过魔血销魂蚀骨之痛,只留一缕执念,成就傀儡魔身。她给它们取名‘黑’和‘白’。报了血仇之后,它们就一直跟随在她的身边,陪她出生入死,最终在与守界人的战斗中双双自爆,灰飞烟灭。在黑与白之前,她的身边已有一只傀儡。奇的是,第一只傀儡她竟想不起源由了,不记得从哪一天开始身边就多了它,那些久远模糊的记忆里面,总有它忠实的身影。它叫‘竹’,外表温雅,是一只非常在意风度的傀儡。在攻破西洲的镇洲古境时,它替她挡下了万刃诛魔阵,死得毫无风度。如今想起来,梅雪衣仍觉得遗憾。仙域那些老贼看不惯她,又打不过她,便爱拿这三只傀儡来编排,造了许多二对一、三对一的艳-情话本,流传四大洲。其实那个时候她的身体随时都在破碎重组,根本不可能找什么男人。再说,傀儡又不是男人,它们只是人形的兵器而已,根本就不具备男人的功能。当初看着那些话本,她心中想的,是……是谁?念头刚一动,心底忽然空荡荡地疼了一下,难以言表的绝望和失落捏住了她的心,令她一时喘不上气。从死而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总是觉得自己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捂住心口的霎那,脑海里忽然冒出一道身影。昏君。梅雪衣攥着衣襟,目光僵滞。她……她就只有过这么一个男人!所以,接触到与男女情爱相关的东西,自然就会想起他。这还了得?!伴着外头的喊杀声,梅雪衣惊恐而严肃地想:‘得赶紧再多试几个!’凤辇忽然重重晃了一下,有人跳了上来。她定了定神,抬头望去。一道青色的身影用力拨开了金色的重纱帐幔,闪身进来。他的手中握着染血的剑,疾声唤她:“雪衣妹妹!”外头的光线太过刺眼,他背着光,梅雪衣一时看不清他的模样。不过在这个时候能顺利冲上她的车,还叫得这么亲热,必定是沈修竹了。层叠的金色帐幔在他身后合拢。光线收束,身形相貌清晰浮现。看清他长相的一瞬间,梅雪衣只觉一道惊雷穿透凤辇,落在了头顶上。此人生了一张清隽秀雅的脸,略长的凤眼中藏着层层血丝,长眉入鬓,气质温雅,长衫却染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