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是相信的。
他这么睿智,这么有城府,仿佛天下大局都在其博弈的棋盘上,没有什么是他算不到的。
可偏偏有一样他没有算到。
他眼前的这个姑娘是他的死对头滟妃的侄女,他初见她时只以为是一片天真烂漫的颜色,却不知,她走到他的面前,本就是一个局。
在他们相见之前,她已经历了身世揭秘,经历了定亲之人的算计背叛,她早已不是如她表面那般单纯清澈。
宁娆望着他充满期望,星星熠熠的双眸,有些遗憾,为什么他们没有早一点相遇,为什么他没有出现在她最天真烂漫、不会骗人的时候……
可是如今,不管她将自己的目的粉饰得如何高尚,归根究底,在江璃面前,她就是一个骗子。
今天之前,她可以懵懂无知地凭着一股蛮劲儿去争太子妃,可过了今天,她会害怕,害怕有一天,江璃会像对沈攸之那般来对她,眉眼俱冷,声声锐利地来质问她我宁愿你离开,也不想你欺骗、背叛我。
若是那样,这一切停在一刻,就此结束,应才是最好的吧。
她轻提唇角,蕴出一抹温柔安恬的笑意,江璃见她笑了,提着心稍稍松了一些,过分僵硬紧绷的轮廓也显得柔和了许多,仿佛他想要的答案已经近在咫尺了。
可是下一刻,宁娆却冲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能让您保护我。”她心中涩涩,觉得提着的那抹笑有些僵,却还是强撑着“那样您会累的,这宫里就不该是我来的地方,这里不属于我,您也不属于我。”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道“殿下。”
江璃站着未动,甚至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眼底那熠熠亮亮的星辉骤然陨落,芒矢入海,一片沉酽死寂。
“这就是你想通之后的答案?”
望着他那张清濯俊逸的脸,宁娆心中忧悒至极,甚至这份忧悒里还潜藏着深深的不舍,不舍催生了几分冲动……
或许可以不顾一切地留下,先握住眼前,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可……以后又会是什么样呢?
秦兴和沈攸之的事已然这般血腥、狰狞,而云梁所牵扯的事端比这个复杂百倍,从前她可以天真,经历了这么多,还能天真下去吗?
再天真,那就是傻!就是自欺欺人!
想到这儿,她坚定地朝江璃点了点头。
江璃沉默片刻,后退几步,走到了窗前,他本想看看外面的花影日光,平复一下自己内心的波动,可到跟前只看到了错乱横斜的几根木板,才想起,原来窗已被钉上了。
郁闷之意更浓,他面对着几根木板,苦涩道“回去之后你是不是就要嫁人了?你这般年纪,长得又……”他莫名其妙的有些酸意,嘴上不饶人“长得虽然凑合,但好歹有个当御史台大夫的爹,怎么也不愁嫁吧。”
宁娆没心情和他计较他说自己长得凑合,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一揣摩,想到,自己走了之后太子妃人选就只剩下南莹婉了吧,江璃……一定会娶她吧。
不行,她得出趟远门,躲远一点,最好远到长安的大消息传不到的地方。
这样想着,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道“我不急着嫁人,我想多做几天姑娘,清闲几日,而且,我要是嫁得远了,就再也吃不到我们家巷口的汤饼了,我这几日没吃,就有些想……”
江璃回头“汤饼?”他面容疑惑“汤饼有什么好吃的?我在沛县时吃过,简直……”他蹙起眉,显然关于这个是不甚美好的回忆。
宁娆突然想起,这雍容矝贵的太子其实是个苦命太子,六岁就被赶出了长安,在外流离十年,才回长安不久。
这十年光景,怕是尝尽了人间苦楚吧。
唉,他都这么命苦,自己还想着要骗他,真是丧心病狂,幸亏悬崖勒马得早,不然成什么人了。
整理了情绪,宁娆道“北方的汤饼自然是南方比不了的,我们家巷子口那位老婆婆做的就十分好吃,她最拿手的是梅花汤饼,那个味道,吃了一次就忘不了了。”
刚一说完,殿门外哗啦啦一阵锁链声,紧接着,殿门大开,明亮的阳光泼涌而入。
那日射杀沈攸之时,跟在江璃身边的那个东宫幕僚进来了,他看了一眼宁娆,冲江璃道“秦兴已被处决,殿下可以出去了。”
江璃轻点了点头,冲宁娆道“你若是想走,最好装病,我会把太医院打点好,他们会给你想要的说辞。”
事后,宁娆仔细想来,江璃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已含了许多计量思索在其中。毕竟已经有一个中途退出的陈吟初在前,她装病离宫,既可以全了太子的脸面,又能全了她自己的名声。
她没有陈吟初那样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太多任性的资本,若是无缘无故退出,闲言碎语恐怕就会把她淹死了。
或许,这两点之外还有一点,江璃为他们留了一丝余地……
她回到家中几日,像是生了一场病,终日恹恹地把自己关在闺房里,小静把从东市到西市所有的珍馐美食都数算了一遍,诱她出去,全都是徒劳。
宁辉见女儿这副模样,不禁担忧“阿娆,你怎么了?上次跟陈宣若退婚爹都没见你这样,怎么进了一趟宫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宁娆靠在乌雕木的美人靠上,软绵绵道“爹,你不要担心女儿,女儿只是生了一场病,过些日子就会好,一定会好的。”
宁辉凝睇着自己的女儿,蓦然,好像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