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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分桃爱（第1页）

北穿天梁宫，下得凉风台，于西至太池数里间，便建章宫禁中果蔬北园。

刘欣于林间瀑布边下得步辇，举目四望，硕果累累，由得心旷神怡。见丞相孔光、大司马丁明、御史大夫何武及司隶鲍宣亦步亦趋地陪护左右，便着御侍女官采些鲜果赐于众卿品尝。于众宫婢个个挎上竹篮，踴跃游戏于果林间，蹦跳，倾卧，惊叫，喜闹，把个禁中御园闹了个鼓乐喧天、仰马翻。

凭栏眺，俏枝头，卢桔点点绛幽，牵枇杷愁。橙榛在，香渐远，亭奈亦难把收，天河任风流。赤樵柿，红灯笼，羽裳共舞上西楼，羊枣颤颤悠……诸大臣啖过黄柑亭奈，皆赞绝口。丞相孔光乃圣孔丘十四世孙，自学富五车、腹纶，此刻背对高崖飞瀑，凭栏捻须唱道：“樵柿追阙檐，葡萄吊宝墙，禁园深似海，旧臣沾衣尝。”

说罢感恩戴德，掩袖拭泪，众臣听罢皆击节叹赏。

刘欣挣开御侍挽扶，上前颔赞誉道：“子夏叹，实启盛、中妙境，当无出其右者！”

董贤便于一旁蔼蔼附和道：“丞相金诗，兴象宛然，气骨苍然。五言绝尽抒皇恩浩荡，洗尽流调，失大汉文魁泰斗也！”

丁明听罢寡趣一笑，抖抖身畔黄金菊苞待放花蕾，也赋诗一道：“菊蕊吐千，一荣百花杀。飞护圣主，城黄金甲。”

诗面直抒臆，尽显沙场兵戈森森相，然拳拳忠君事主心，诚若黄河水滚滚而下，又若大浪淘沙扑面而。

司隶鲍宣听罢热血沸腾，忙煞介事地躬身向大司马丁明深揖一礼道：“君侯大言，烈烈桓桓，时维武安，神机电断，气济师然，铮铮群。子都才，仰弥高，钻弥坚矣！”

何武听罢也随声附和，引刘欣惊悚异样目光。大司马丁明虽掌兵，然诗赋刚气过盛，以至听罢似血腥气迎面扑，顿觉乱兵逼宫般寒气凛凛，杀气腾腾。又忆起梦中事，由对皇弟刘箕子及舅父丁明又气又恨，气刘箕子念兄弟谊竟怒剑相向，恨舅父丁明屡屡犯颜，力阻赴身香车宝马。然刘欣断断难以置信，倥偬半载，香车宝马竟成其飨国永哀哀灵柩；馈赠与刘箕子硕大丑石，实乃煌煌大汉五龙传国玉玺－－和氏璧。

刘欣自知时多，恐皇弟刘箕子顺位承祚乱动兵戈，便心禅位可心，又恐舅父丁明从中作梗，遂心提点其全身而退，诚乞骸骨，便旁敲侧击道：“舅翁诗赋骁武悍，沉鸷力，然年逾花甲，恐居其位而难谋其政矣！”

丁明闻讯，心中自明，便自间拔出佩剑，遂虎虎生风地舞了一通。孰料于低凹处打一趔趄，何武赶忙上前扶稳，丁明遂佩剑入鞘，袖揩虚汗，揖礼喘道：“仆臣肌体康泰，龙虎猛，冀陛下毋忧。”

几宫婢似掩口颦笑，见御史大夫何武瞠目扫，便一个个侧过身去，垂肃身立于一旁。刘欣哑笑盱眙，便着董贤挽扶而，远望瀑流溪边一军马正俯吃草，被一军士牵鼻鞭笞，便哑笑道：“朕亦赋诗一，以飨君侯。”

见诸臣面露吉隆喜，皆作屏息以待状，便笑望军马道：“田园自悠悠，偷闲恋绿畴，饴玩玄孙，俯弄孺牛。金笼牵鼻走，等闲扬鞭，遇旱无莳植，横吊犁铧头。”

天子毕，各种溢美词便如落叶般接踵而至。刘欣动声地躬身坐上步辇，目光直视果林深处，似怨非怨，似笑非笑。

大司马丁明细细听得弦外音，由得退两步，惊恐失矩，冷汗淋漓。俟静心思忖，皇帝年十五，自藩王及明光宫太子，文辞博敏，幼令闻。时览卞武戏，睹孝成皇帝世，权柄外移，故临朝乾纲独断，务揽主威。然过度宠溺幸臣董贤，屡诛大臣，覆餗栋挠凶。今意收族权，与董贤铺路，成败显，若无激流勇退意，蔽国自保，恐命忧。苟如此，心自然平复下，便自间鞶囊内取出金印紫绶，遂双手供奉，稽拜于地，且高声哑呼道：“启奏皇帝陛下：愚臣明，愿乞骸骨！”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司隶校尉鲍宣赶忙上前“扑通”跪地，声泪俱下道：“陛下容禀：安侯身帝舅尊，献纳忠谠，安国利民，随事谏正，如明鉴照形，美恶毕见，真社稷臣矣！诚乞陛下三思，细酌而行。”

鲍宣言罢，御史大夫何武、光禄大夫彭宣、中常侍王闳及贤良大臣宋崇等皆随拜附议。

刘欣见诸臣跪请，颇难，又见董贤赧然垂，缄默语，便了然于，遂着尚书令上前收其印绶，又挥袖呵斥道：“大司马乃朕母舅，焉轻薄礼？今舅翁年事高，本儿孙绕膝，尽享天伦，岂可重铠重甲，校场点兵？朕允其所请，着东园特赐十马蹄金，遣驷马安车两驾，送其荣归封国，安心静养。”

说罢便拉董贤同乘步辇，直奔太池方向而去。

丁明见天子拂袖西去，忙朝步辇方向，行三拜九叩大礼。于御侍女官搀扶下，方缓缓直起身，见朝内诸君皆两泪汪汪，便上前揖礼一一惜别。

渐台兀，三山出，金光粼粼，坠太湖。滩头鸳鸯相轻逐，崭岩涟漪，推耳鬓厮沐。鹈鹕笑，鹧鸪哭，唼喋荷荇，梦折鲲鹏路。建章宫，仙驻，千门万户，独宠一误。

刘欣见太池中蓬莱崇山矗矗，犹华山似削成，方怒气渐消。湖边多平沙，上皆雕湖、紫萚绿节类，其间凫雏雁子，又多紫绿，便俯下身去，小心拾得一绿，哀哀展于董贤道：“此物虽小，寿千年。上林虽大，建章虽美，草尽可享。等贵重，然乃一区区贼星耳！”

董贤听罢，黯然神伤，又默然于袖中拎出手帕，捏绿轻置于地，又悉心将天子手掌拭一遍，方嗫嚅嗔怪道：“大家少年贵，莫作白华怨。国舅掌兵，内外宽心，适才陛下怒贬司马，举朝震惊。以仆见，宜追牒收成命，以慰其白心耳。”

天子背手远眺，但见神山峨峨，列瀛洲与方丈，夹蓬莱而骈罗。湖中石鲸旁，波光粼粼，群鸟啁啾，忽而出入蒹葭，忽而又立于采菱舟头。刘欣顿觉忻悦，双目放光，欲疾步上前，方知两足举步维艰。蹙眉轻嘘，但见贼星熠熠一闪，几滴清泪圆圆润润，夺眶而出。“愚臣罪愆！”

董贤见状，赶忙上前扶稳，遂声泪俱下道：“大家复始摧折龙体，臣当以死谢罪耳！”

众臣听罢，皆惶惶垂长揖道：“陛下保重！”

……均掩袖而哭。

待天子仰起面，方见其两颊苍白，双眸通红。俟御侍女官拭过，刘欣方凑近董贤哑声低语道：“朕躬自知时予，然刘箕子顺位承祚，与本朝君臣皆无禆益。卿自舍，柔和恭仁，亦与朕心心相悦，自可承继大统－－”话音未落，董贤赶忙上前伸袖掩口，见辱圣颜，亟揖礼啜泣道：“仆蒙大家宠溺，万死无以报！臣出翁牖桑枢户，言官补阙子，无志徒也。非仲尼、墨翟贤，陶朱、猗顿资才，俛起滴漏童子，蹑足黄门间。蒙天家错爱，殃及内外，臣惶恐安矣！袭大位，若掌舵舟，非天选所能。愚臣愿，与圣君结草衔环、牵马坠蹬，愿足矣！”

果林边多沙棠栎槠、桦枫槟榔，间檀木木兰围冬青。刘欣观红枫似，便搭御侍手徐徐趋，边走边喟然长叹道：“卿温婉良善，自敌虎狼心。”

说罢于道边轻折一汉元椒枝，折身立于群臣面前。刘欣召董贤近前几步，手扬椒条温润笑道：“汉元椒条多利刺，稍纵即伤，朕今助汝除去利刺，可作王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