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精神恍惚地杵了许久,伸出一手来,颤颤巍巍地往后摸索一阵。
当手碰到冰凉的椅背后,他才慢吞吞地挪动身子,无比僵硬地坐了下来。
他面上还是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灌了一大口茶,才算是缓了这口气。
但心里的震撼,却久久消散不去。
他记得清清楚楚,距陆辞凭连中三元而金榜登科、打马游街、名扬天下的那日,明明只过了一年出头。
到目前为止,一甲内比陆辞低上一两班、包括榜眼蔡齐、探花萧贯,以及三班的柳七自己等其他人,月余前才通过了一年一考,离三年任满,都还隔了近半的距离。
天底下大小官员,不都是这么按部就班来的?
纵使辛苦漫长,但有这实打实的进士出身,便注定前路璀璨。
即使不与底下人比,似柳七这些有幸直接得了官职任命的前四甲,只消看一眼第五甲不但需等吏部诠试通过,还要等何处有了空缺才可跻身的窘迫,就由衷地感到庆幸了。
而对那两百多名落入五甲、同进士出身的士人们而言,他们又比三试之后还是榜上无名、需黯然还乡的那数万人,要好得太多。
谁又知晓,会有陆摅羽这么个得天独厚的狡童,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叫他们这些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地忙乎公务的同年只剩望尘莫及,满心郁卒的份了。
柳七刚满怀艳羡地大笔一挥,写上一贺词,但信口还没封上,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也不对。
真算起来,陆辞所经历的,根本不是什么天时地利。
倒恰恰相反:场场皆是不折不扣的天灾人祸。
不过陆辞是个极能耐的,不论是突如其来的左藏库大火,还是肆虐四野的夏蝗之灾,只要撞到他手里,都是迎刃而解。
在一干损失惨重的官吏中,唯独陆辞化险为夷,这要还不能脱颖而出的话,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若他只是独善其身,或许还会授人把柄,然他但凡有些余力,都会去拉上周边人一把,在事之前,还曾奋力递上奏疏。
无奈人微言轻,所提的话语,并未收到足够的重视。
更可惜的是,这份见微知著的能耐,和能言直谏的魄力,却很容易被别人忽视了。
怕是只单单看到在其他人累死累活还得挨骂时,陆辞一身清爽干净,就能得诸多赏赐。
得亏陛下对他历来欣赏有加,屡屡破格擢升,现他争气地立下这明晃晃的功绩,正合了陛下宠爱他的心意,才叫这份才干未被就此埋没。
柳七这么一想,起初的羡慕和惊诧就彻底淡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对此时孤军奋战在京师之中、得无数人嫉恨的陆辞的怜爱来……
心态有了变化后,柳七再瞅自己刚刚草草书就的贺词,就是一千一万个不顺眼了。
——外人误解小饕餮,不知其中艰难,也就罢了。
他为人挚友,岂能写这种官面废话,锦绣文章,伤了小饕餮的心呢?
柳七素来感性,易痴易狂,现有感而,自是当机立断,将那墨痕已干了大半的贺词揉成废纸一团,旋即就着内心涌现的无限柔情,将思念和祝福化作纸上的优美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