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尸体很快被放下、收敛,他们的家属在墙下悲恸哀哭不已,来朝见的六国使臣们一边叹息秦王大度能忍善纳谏之余,还在私下议论一个新的名字——上卿严江。
在昨日成功劝谏秦王后,这位新任上卿的名字一夜之间传遍咸阳大街小巷,无数人都在打听这是哪位神仙,竟然能劝得了那暴虐的秦王。
然后便得知这是一位自西方骑虎自渭水而来的方士,能做得极为好用的纸张,还知天机大事,是秦王器重的高人,更重要的是这严江先前居然在嫪毐手下做事,嫪毐事后却半点不曾被牵连,反而尽得王上宠幸,绝对是个厉害人物了。
严江再次名气大涨,无数人想求一见,和他关系最好的李信便因此受到无尽骚扰,换了班都不想出宫门,全靠蹭了蒙家兄弟的车驾才得以回家躲避。
当事人严江则是一大早就出宫,直接去找了咸阳城中的御史官署,这里掌管着整个秦国的典籍档案,他想找的书,这里全有。
署中的轮职的高阶官吏们上朝去了,只剩下一个管事的侍御史轮班,听闻上卿带王喻来到,敬重地简直五体投地,几乎就要给他跪下了——他是昨天为太后求情的人之一,差点就被王上挂城墙上了,今天都主动换班不敢去上朝。
严江劝慰了两去,见他执意报答,便不再多说了。
这位对他可说是毕恭毕敬,有求必应,动了整个官署的刀笔小吏们为他找书。
如今秦国用的是大篆,宛如鬼符,严江学习了大半年,虽然每个字都认得,写起来却很是困难,需要找个这里的刀笔小吏们为他抄录到纸上——李崇每月都会派人给他送纸,如今已经存了一千多刀,足够抄了。
不过如今六国前来置酒恭贺,咸阳城中人多事杂,这位侍御史也没法一直陪着,便找了一个十分机灵的小吏,十七八的年纪,面貌精致,唇红齿白,看他的眼神闪闪光。御史介绍说他叫张苍,年纪虽小,但师从荀子,和师兄李斯一起从齐国过来,十分聪慧,整个府库的书籍无一不精,给上卿帮忙再合适不过了。
张苍?严江没想到只是找个书就能抓到这种大鱼,面色不由自主带上了狼外婆一般温和的微笑,当场就答谢了对方,把这少年带到一边询问“听说你师从荀子,还与李斯有旧?怎么不去李斯长史那里做事?”
张苍啊,李斯韩非的师弟啊!虽然没前两位名气大,但是人家可是有名的科学家,九章算术就是他修订的,一手将数学融入历法度量衡与社会实践中,就社会贡献而言,一点不输给前两位。
少年略有羞涩,认真道“回上卿,御史府库藏书丰足,苍学业未成,自觉与师兄多有不如,便欲多揣摩书卷,不求功名。”
“既然学业未成,为何不继续在荀子那求学?”严江好奇问。
“回上卿,家师年事已高,身体孱弱,难再教导劝学,故三年前便已遣散弟子,于楚国归隐,我虽有心继续求学诸国,但家中不允,便来随师兄入咸阳。”张苍没说的是李斯特别小气,搭上吕不韦之后就没怎么和他联系了,他也是有脾气的人,两边关系自然就冷了下来。
“原来如此,那便有劳了。”严江带着少年回宫取纸,让其抄录各种珍贵书册,自己则把一些几何代数方程式回忆总结,写到纸上。
果然,在抄录了好几本书之后,张苍起身活动身体,便一眼看到那神奇的符号和公式,好奇心便完全无法抑制了“敢问上卿,这是何字?”
“此为……”严江刚刚想说是阿拉伯数字,但一想现在别说阿拉伯,印度也没这种数字,便心安理得地道,“此为我总结的十个数符,简化计算而用,我称其为数字,你看……”
张苍有过目不忘之能,不到一刻便已学会十个数字,在学会有严江教的计算法之后,一时为这种算法的便利而感震惊,都忘记了与其抄书的责任,他本身在数字上就极有天赋,否则也不会总结出勾股定理,像个孩子一样把自己以前不懂的数学问题都问了出来。
这些数学问题遍及了方田(不规则多边形面积计算)、粟米(等比例兑换)、衰分(比例分配)、少广(知面积求边长)、商功(求体积)、均输(各种比例)、盈不足(分苹果)、方程及勾股定理,这在秦时是极高深的算学,但在现代属于初等数学,根本没法阻挡严江横扫。
张苍越问眼睛越亮,整个人都激动了,但数学本不是一朝而蹴的事情,越问到后边越困惑,感觉已经到宝山之中却只能抓一把走的感觉难受到炸,只能小声地询问我以后有问题可以来问您么?
“自是可以。”严江微微一笑,缺的就是你这种理科人才把我学问扬光大啊,我放跑秦王也不可能放掉你的。
张苍满足无比,这才现天色已晚,急忙就要告退。
“如今宫门已闭,你是出不去了,不如便留宿一晚。”严江知道这种天材何等难求,准备再放大招,不但给准备了美味的膳食,更带他去观了星空,告诉他仰角可算高度,视角可算距离,星辰可定山川国界,数字能知一国虚实……
听得张苍心荡神摇“上卿!明天我就去请辞,只要您不嫌弃,从今往后,我愿为你鞍前马后,你说东绝不指西,你看南绝不说北,只求大人您在有空的时候指点一二就可以了。”
看着对方明亮的眼神,严江故做矜持地考虑了一会,这才缓缓点头同意。
张苍喜不自胜,在严江指星辰时不由自住便靠了上去,贴着他的手指看具体哪颗。